宋文略和徐小白匆匆赶回蓝珠市,钱多多旅馆位于临近城郊交界点的城中村旁。周边有工地、学校、农贸市场,人流量大,这家旅馆的生意挺不错。
裴麟已经带人出现场初步侦查,但他没有让法医将遇害者带回去,想等徐小白和宋文略过来看看。
此时的钱多多旅馆,里外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恐惧的气氛,肥硕的旅馆老板娘一脸愁容地盯着忙前忙后的警员,眼神里透着精明。
她跟裴麟的目光相触时,又迅速挪开,难掩慌乱。
裴麟哼了一声,这女人、这地儿多半不干净。
他让便衣警员到周边打听,果然就听得附近的住户怨气满满地说,这家旅馆常有打扮得不三不四的女人进出,搞些不三不四的勾当。他们特别怕坏了村子的风气,带坏附近的孩子。
警员问道:“那你们怎么不去举报?”
村民赶紧摇手道:“那可不敢!他们上头肯定有人,不然怎么敢这么大胆干这种事?万一招来报复怎么办?这些人都是串通的,就算警察来也是收了红包来的,永远抓不到坏人。”
裴麟听了警员的答复,也深感无奈。
他将烟丢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
有时候良民毫无根据的质疑和自以为是的揣测,比歹徒的刀尖更伤人。
任何行业都有害群之马,但总体上还是好马比歹马多得多,不然社会早就乱套了。这些人先入为主地认定这里肯定有暗箱操作,抹黑了所有执法人员,实在让人心寒。
坏人最终还不是靠警察抓走的?难道是靠这些人这张哔哔的嘴?
面对裴麟的问询,旅馆老板娘刚开始还矢口否认,坚称自己的店清白经营,绝无违法。
裴麟抬头看到旅馆大门口挂着的监控,提出要看前台的电脑,意外发现老板娘一脸镇定。
他仔细一看,才发现监控设备的电源小灯没有亮,看样子监控只是挂在那里唬人的。
裴麟改口道:“你这里出了命案,除了前台电脑,旅馆里除了房客的私人笔记本之外的所有电脑设备都需要查看。”
老板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恐慌,她舔了舔嘴唇,努力挤出一丝笑想说话。
裴麟直接通知技术科的同事马上开工,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天色有点阴,乌云层层从远方压过来,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旅馆门口的路本就不宽敞,因为停着几辆警车,愈发显得拥挤。堵塞导致的按喇叭声此起彼伏,让人更添几分烦躁。
宋文略两人赶到案发现场,裴麟率先迎上去对徐小说:“作案手法很相似,舌头切口非常平整,下手又狠又快。”
徐小白脸色发白,点点头。
她和宋文略对视一眼,两人快步上楼。
裴麟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当年徐家的大儿子徐轩出事,徐安和徐小白都选择考警校,他也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徐轩对他来说跟哥哥差不多,而他从小到大似乎什么都缺,又似乎什么都不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索性便随了徐小白两兄妹考警校,好歹有个目标。
徐轩遇害已经十几年,至今还没有逮到凶手,当年的五个遇害者都不能安息。
割舌的犯罪标记让裴麟回想到宋文略初调来蓝珠市时,也曾因为一桩案子出现割舌的作案手法而失控。那时他跟宋文略不熟,对他这个人也不了解,没有联想太多。
现在裴麟再回头看,觉得当时宋文略的表现非常失态,似乎对这种犯罪手法特别敏感。
裴麟来现场之前,已经托人帮忙查了系统,意外发现镇南市也曾发生过一桩割舌案,遇害者女性。
镇南市这个熟悉的名字瞬间触动了他的神经,他记得宋文略的老家就在这个地方。他让人往深里挖,很快便查到受害者跟宋文略曾是情侣关系。
裴麟有一种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感觉,只是不知道徐小白知不知道这事?
接下来如果确定在两地作案的是同一个凶手,估计两市要并案处理,宋文略会不会对徐小白坦白他的过去?
他这么努力为这桩案子奔走,有几分是为了公道,有几分是为了前任?他心里是不是还保留着前任的位置?
裴麟觉得自己真像操碎心的老母亲,想问又不好问,毕竟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宋文略两人上了楼,亮出工作证,从技术员手里接过手套、鞋套穿戴好,才进了隔离带封住入口的房间。
门板上挂着的707号房标志牌让宋文略的脚步微顿。
他跟徐永铭在樟林市撞上床斗藏尸案时,那个遇害者和徐永铭住的就是707号房。现在也是707,是巧合,还是凶手蓄意安排?
这是一间大概八九平米的小房间,房中放了一张一米五的床和一张简陋的四角木桌,木桌上摆着一台电视机。
卫生间连门都没有,只用一张布帘子遮掩,这种价位的小旅馆,差不多就是这条件。
此刻死者正躺在掀开床垫的床斗里,气息全无,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
据报案的老板娘说,这个男人入住时交了一百块押金,本来说好住两天,但第二天下午就再也没见着他进出,也没见着他叫外卖。
老板娘担心这人悄悄溜了不给第二天的房费,便上楼敲门,无人应声。
前台是她跟一个女服务员分两班值守,服务员也说没见着人离开。老板娘便用备用钥匙开门查看,意外发现房客的背包还在,但人不见了。
后来她发现床头边有几滴血,心里发慌,就叫了在附近停车场当保安的弟弟过来,两人将床垫掀开,意外发现房客已经遇害,还被藏在床斗里。
至此,宋文略终于确定凶手就是冲着他来的。
707号房、藏尸床斗、勒颈,这三样都是樟林市案子的标记,当时他和徐永铭在场。而十几年前的割舌案涉及的人中,有徐永铭、徐小白、他。
两桩案子都跟他和徐永铭有关,他不得不多想。
而且现场除了那几滴属于遇害者的血,再也没有其他有效线索,也就是说凶手提前准备好鞋套、手套蓄谋作案,事后也细致清理过现场,但他偏偏留下几滴血,指向了尸体藏身之处,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死者似的。
这般作为,是赤裸裸的挑衅,有自信警方逮不到他。
将这事捅到警方面前来,还特意在蓝珠市二支队的辖区作案,指向性相当明显,就是冲着宋文略来的。
徐小白蹲在尸体面前细细查,片刻后她站起来,脸色煞白地说:“宋队,是他。”
宋文略眼神凝冷,问道:“你怎么确定的?”
“蓝珠市五个割舌案遇害者的照片,我都看过无数遍,前面四个受害者都是被流浪狗从土坑里扒拉出来的,当时受害者头脸部沾满污泥。而且接案的都是基层刑侦单位,可能设备、经验不足,这一点被刑侦人员忽略了,卷宗里没有提。”
“但是我大哥......徐轩是在中心区遇害,市局直接接案。那时他是倒在草地上,那阵子天气干燥,草地也干燥,他的头脸部相对干净。我看过档案袋里的照片,曾在他耳下两公分处看到一道刀痕,痕迹很浅淡。”
“刚开始我以为是被什么工具无意间压出来的,但凶手这么谨慎,杀人后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他不太可能犯这种粗心的错。这个痕迹,就是他故意留下来的。”
宋文略听着她语音里有些颤抖,心里很难受。
连这么浅淡的刀痕都仔细捕捉到,她大概已经把徐轩遇害时的相关资料翻看了一遍又一遍,都熟记于心。他真不敢想象徐小白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一遍遍默读那些资料,并深深刻在脑子里的?
徐小白定定神,调整自己的情绪,才瞥了宋文略一眼:“宋队,你过来一下。”
宋文略上前两步,徐小白蹲下靠近尸体,用戴了手套的手指轻轻翻下死者的衣领给他看。
果然,在死者耳下也看到一道刀痕。
宋文略微微眯眼,难道这是凶手的第二个犯罪标记?
他的心脏狂跳,他的前女友杜琳遇害时耳下也有这个刀痕,卷宗里虽然没有多做描述,但照片里看得到。
巧合多了就不只是巧合,害死杜琳的凶手,极有可能跟害死徐轩的是同一个人!
徐小白抬头看他:“宋队,这种刀痕,是手术刀。”
宋文略的脑子又嗡了一下,手术刀?
舌头切口平整利落,惯用手术刀,难道凶手是医生或者法医?
历经十九天,大刘带领去永新市支援的队伍终于回来了。一行人风尘仆仆,面容憔悴而疲累。
纪念念只想马上冲回家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大刘听说又发生命案,还是割舌案,他瞬间来精神了,马上就想赶回支队。
前警司徐安对他们这些下属特别好,徐安和徐小白两兄妹都是为了割舌案从警,这事警队里的人都知道。
徐安在支队八九年,现在队里这一批一线刑侦人员大多是他带出来的。徐安虽然殉职,但大家都帮他记着、盯着割舌案。
纪念念听大刘说了割舌案的来源,她不吱声了,默默拎着行李跟上大刘。
她调任来这里时徐安已经去世,她不认识徐安。但听说事关徐小白的大哥,她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大刘看她跟上,心里莫名觉得欢喜。
他腿长,走得几步就发现纪念念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便一把抢过纪念念的背包甩在自己肩上,又伸出一只手去拽纪念念的胳膊,拉着她走。
纪念念被拽得踉踉跄跄,气急用另一只手啪啪抽大刘的胳膊:“你这人,我要是摔着了就捶死你!”
“我拉着呢,摔不了。快点,先去十楼洗个澡,这一身臭烘烘的难受死了。”
“我又不跟你一起洗,你拉我干嘛?”
纪念念话音刚落,大刘的脚步顿了顿。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大刘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句话:你要是想一起洗,我奉陪。
想法刚闪过,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卧槽了一下,这种耍流氓的话竟然是他想的???
这要是不小心说出来,纪念念可能真的会捶死他!
他又拽了纪念念一把,道:“宋队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再磨叽就赶不上开会。”
一辆车静默无声地跟在他们后头,车里的三个人默默看着这一幕,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明显看到这两人在打闹。
总觉得他们好像变得不一样了,难道这十几天在外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