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车夫笑着唤她。
桑为霜微红着脸望向这个“车夫”,其实该说他是秦王手下某个文官吧。
他样貌清秀带着几分书生意气,他笑道:“姑娘在想什么?”
桑为霜先是一愣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笑中带着几分羞赧,一份女儿家思及心上人时候特有的羞赧与倾慕。
“我没有想到他会将这里治理的这么好。”
一座城,一座乱世中的城,她自由、和睦,她积极、上进,她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阳光而又温馨的一面,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她本以为是史册对圣主的夸大,而他真的做到了。
因为爱上一个人,而爱上这一座城。
即使天下人皆知她爱秦王又何妨?
他值得她爱。
她活了两世,只爱他。
蜀中的馆子和洛阳的酒楼很不同,洛阳人喜雅致喜排场,蜀中人喜热闹,蜀中的馆子里各个阶层的人都能见到,无论是穿的极好的公子贵妇,还是衣着平常的百姓,这地方杂乱却比洛阳更近几分人情味。
“这是公子点的菜。”小厮将两盘鱼端上,“这是小店赠送的酒水。”
“这是小店赠送的炒花生米。”
“这是小店赠送的一碟炒青菜。”
“都腊月了还能有青菜?”桑惊奇的问道,若是在洛阳寒冬里是见不到青菜的,只有一些大户或者殷实的小户地窖里会贮藏些大白菜。
“公子听口音像是北方人,恐怕是第一次来蜀中吧。这您就不知道了,我们蜀中一带冬季里能种些青菜也是很常见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在东洲的时候还能吃到一些夏天才能见到的青菜。当时微觉得奇怪,以为是苏家贮藏在地窖里的。
*
芙蓉门大茶楼里,一个小人影匆匆忙忙的从光线昏暗的林子里穿过。
“桑三少爷您要去哪里?”
一道冷静的声音传来,林子中的小身影震了一下,肩膀有些发抖,他缓缓的转过身去望向黑夜中如鬼魅降临的男子。
“赵大人……我……”桑锦文脑袋迅速一转,“我要去王宫找二姐……”
他是几日前听到消息说他大姐要来蜀中了,算时间应该在腊月十五到,今日就是腊月十五了。他在芙蓉门守了一整日,半点读书的心思都没有,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听到有人来告诉他他大姐回来了。
他心里担心大姐,坐立不安,可秦王有令不让他离开大茶楼,除非是他要去王宫找二姐,还得向赵戊请了牌子才能进王宫。
“静初小姐半个时辰后就会过来了,桑三少爷还是进屋读书吧。”
又是读书……他都快念得头疼了,他们能不能放过他一马?
桑锦文愁眉苦脸的,不愿意随赵戊进房间,也不愿意离开大茶楼后院树林子。他就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眼神带着一点小小的忧戚,正要唉声叹气的时候听到樊过雪的声音。
“三少爷!二小姐来了!”樊过雪满院子的找桑锦文,最好瞧见后院的大门大敞开着,跳出后门往林子这边一瞧,就能瞧见大眼瞪着小眼的赵戊与桑锦文。
“锦文少爷,静初小姐来看你了。”樊过雪不大满意的重复一声,他觉得桑锦文自从来了蜀中就不老实了,以往的桑锦文可是很乖的,可来到蜀中后的桑锦文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到处给秦王“捣蛋”,他在藏经阁找书,可以失神打翻烛台,险些将藏经阁给烧了;他在大茶楼边看书边喝茶,可以将茶果蘸着墨水吃进肚子里,他在大茶楼里晃荡一圈可以撞到大人们的身上,害那些大人们滚下楼梯……
这些日子,杨管事道歉的话都不知逢人说了多少句,大茶楼给人登门送致歉礼的小厮进进出出的不知多少趟。
“桑锦文你怎么搞的,自从来了蜀中就像丢了魂似的。”樊过雪诧异又带着轻微愤怒的对桑锦文说道,“若不是赵大人看着你,真不知道你这一段时间会闯出多少祸来,这大晚上的又想去哪里捣蛋?”
桑锦文一听,眉峰一皱,顿时动了怒火,眉梢一扬,大声道:“我怎么捣蛋了?樊过雪你把话说清楚?”
两人点名道姓起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这一吼两个人心里都极不舒服。
“你怎么没有‘捣蛋’?藏经阁的火还好只烧了烛台,那几个大人也还好没摔断腿!你瞧瞧你整日失魂落魄的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樊过雪眉头一挑,冷声道:“你比桑当家提前到蜀中,难道是桑当家不要你了?”
“哐”
桑锦文一拳揍在樊过雪的脸上。
“桑锦文你疯了?!”
樊过雪挨了桑锦文一拳,神色顿时大变,当桑锦文下一拳又朝他打来的时候,他本能的去挡,眨眼间找到机会他朝桑锦文扑过去,樊过雪个子虽然比桑锦文矮那么点,但常年锻炼力气也不小,他将桑锦文按到了地上,将桑锦文的小爪子压在手掌下。
桑锦文一不留神被樊过雪这么一压,心里更不痛快了,没有想到樊过雪这小子力气这么大,竟然能将他压住。他心里不痛苦,伸腿使劲的蹬他。
樊过雪挨了他几下们脚,疼得抽吸。
“桑锦文你是兔子吗?腿劲这么大!”樊过雪见压不住桑锦文,就用腿去夹他的腿,不让他踢他。
两人扭扭扯扯在泥地里打滚,一方占了优势很快就会被另一方压下去。
樊过雪和桑锦文相斗的汗流浃背,而赵戊一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望着两个少年,没有上前去“劝架”,在赵戊的认识里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打闹,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觉得这种打闹很奇特,让他回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几兄弟,好像、似乎也这么玩过。但是时间太久了,他没有映像了,后来习武后多是武艺比试,可没有这样的小打小闹“无理取闹”。
静初走出后院就看到林子里打成一团的两个少年。
当即惊吓的惨叫一声。
“你……你们在干什么?”静初提着裙子小跑至二人身前。
“锦文!”几月前夙玉在看到锦文的时候才隐约记起自己是有这么一个弟弟,只是那时候的弟弟没有这么大,小小的就像长不大的小兔子,可爱的不得了,锦文的脸上还留有她弟弟的影子,所以越来越相信自己就是静初。后来他们“静初静初”的叫她,她也慢慢的接受了自己是静初的事实。
“哎呀,过雪你的手上都流血了……”
“锦文你的额头也擦伤了!你们别打了!”
静初想上前将他们两个分开,可她一靠近,两个人不是险些将她踢到,就是险些将她抓到,静初不敢靠近他们,只能向赵戊投去求助的目光。
赵戊是一副无趣的样子,站在一旁如雕塑,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赵戊觉得身为男子,脸上身上或多或少要有疤痕才能算作男子。
“你们不要打了!”桑静初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再打下去她小弟的脸要破相了,樊过雪的手要磨出骨头来了!
桑锦文和樊过雪瞪着对方,眼神“商量”了一下,好半天,却谁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桑锦文你先放开我。”
“你不放我凭什么放?”桑锦文挑眉,额头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你是说就这么一直抓着?”樊过雪唇角抽动了一下,两只腿仍缠着桑锦文的。他一手被桑锦文抓着,一手掐指桑锦文的脖子,桑锦文也是一样。
“你想抓就抓,你掐我,我就掐你。”桑锦文冷冷的笑,因为头发凌乱所以显得狼狈,冷风一吹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呵呵呵,那我们就掐一晚上,谁都别想睡觉!今日不给掐破皮的是小狗!”樊过雪见桑锦文冷笑,别提心里多不舒服。
“……”赵戊不觉无趣反倒觉得无语了,心想是不是要将这两只兔崽子提起来扔进院,以免在此丢人现眼?
桑锦文听樊过雪说要和他掐一晚上,脸陡然一黑。
“樊过雪你给爷松手!”
看来是真动怒了,声音也比平时大了两倍。
“怎么了?还动怒起来了?呵呵呵,你不放手,老子也不放,要掐就继续掐,看谁劲儿大!……”樊过雪是料定桑锦文身量比他高劲儿没他大才敢这么说的。
桑锦文感受到樊过雪的身体更像他贴紧了几分,那两条小腿恨不得将他的腰给挽住……顿时桑锦文脸又黑又红。
“樊、过、雪……你小子给爷滚!”桑锦文松开掐着樊过雪脖子的手,反伸手推他。
樊过雪见桑锦文不掐他了,诧异了一下,正要松手,却被桑锦文猛力一推,就像乌龟壳一样四脚朝天的摔在地上。“哎哟”一声惨叫。
桑锦文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樊过雪的腿像剪刀似的又将他一绊,桑锦文又坐回地上,屁股摔的裂开花……
桑锦文黑红着脸,同樊过雪吼道:“你有完没完?”
“我疼你也得疼,反正我不让你好过……谁叫着大茶楼里就我俩一般大?”樊过雪显然是痛得厉害,手撑着腰背,断断续续地说道。
桑锦文也疼的抽吸,心里又对樊过雪的话哭笑不得,又踹了樊过雪一脚:“就你!你还是个七品茶官,一点当官的样子都没有!叫人看见了,该说秦王‘治下不严’,芙蓉门的小官就你这德性!”
樊过雪一听这话,眉心一跳,还了桑锦文一脚道:“你又好到哪里去?读书人?还是呆过文渊阁的人,就你这德性难怪桑当家的不要你!”
桑锦文好似被樊过雪这句话劈裂了脑袋一样。
这樊过雪是不是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今天他偏要提他“大姐”那一壶?
“妈的,你小子活该被踹,今日小爷踹死这小子,谁也别拦小爷!”桑锦文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猛踹了樊过雪几脚。
樊过雪痛得嗷嗷狂叫,因为桑锦文“来势凶猛”,樊过雪连避开都不及。
“不要再踢他了!”桑静初在一旁大吼。
桑锦文踢樊过雪,樊过雪在地上打滚,滚来滚去的。
“你们……”杨焉出现在后院林子里正好看到这一幕,见桑锦文发疯似的将樊过雪乱踢,他温润如玉的眼眸一震,上前就去拦桑锦文。
桑锦文额头流着血,还一边流着,一边大吼着猛踹过雪。像是魔怔了一般。
“三少爷!”杨焉挡在桑锦文面前,被锦文踹了几脚,他仍用力抱住桑锦文。
“三少爷……你清醒点!”杨焉双眸沉静,桑锦文那几脚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赵戊也看出了什么,桑锦文刚才俨然是被激怒了,这孩子一向温润,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会这个样子,想来是樊过雪刚才的话伤他极深。
桑静初跑上前去扶过雪,过雪被桑锦文刚才的样子吓坏了,自从这一次他和桑锦文打过一架以后,其后三五年他都没再敢找桑锦文干过,这小子表面温和,真动起怒来竟敢将他往死里踹。
桑锦文哭的满脸泪水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哭。樊过雪哭,桑静初尚知道樊过雪是痛的。
太医被请来了,樊过雪被桑锦文踹断了手指骨,身上多处淤青,还有一只手擦破皮的地方都能看见白骨了,脖子也破了皮。
至于桑锦文额头上的被缠了一圈,脖子被缠了一圈,脚丫子竟然还踢断了一只脚趾骨……
两个人眼睛都红的像兔子似的,杨管事将他们安排在一间房里,两张床榻相对,命人照顾着。
赵戊看着这两个少年说不出的无语,而今始觉后悔当初没早点拦住他俩,请了太医来说出去这事都会变成笑话,两小孩掐架,掐成这副德行。
桑静初在大茶楼后院给他们熬药。
杨焉坐在两床榻中间问他们事情的经过,两人就是不开口说话,谁也不承认是先动手的一方。
赵戊沉默的旁听,心里正想该如何处置这两小孩,这一架打完了,但是性质太恶劣了,若每每打成这样,秦王日后该多伤脑筋?还真看不出来这桑当家的三弟是一只咬人的小兔子,还有这樊过雪以往也还真没看出来有这么大本事。
“你们明天各写一份自责书。”杨焉问了半天问不出半句话,于是眉峰一皱不客气的说道。
“什么?”床榻上的两人都坐直了身板。
杨焉眼一抬,道:“这会儿倒是默契,要么都不说话,要么一起问。早前做什么要掐得那么狠?就是担心太医署的药翻年换新,旧的没地儿用是吗?还是觉得这芙蓉门太安静了要找些事情出来才有意思?”
杨焉的话说的很平静,就如他的人一样温雅清浅,即便是在生气也看不出他是否真的在动怒。
桑锦文和樊过雪一听,心中顿时觉得惭愧又尴尬。
“怎么了?我说错了?还是你们就是看对方日子太久了,心里不舒服正好今日干一架,往死里打才痛快?”杨焉给樊过雪擦完药酒又转过去给桑锦文擦。
他一说完两位少年各自摇头。
杨焉一眯眼,道:“不是这样又是怎样?总有一个无理取闹的在先,然后又一触不合动了怒,这场架才能持续上两刻钟啊……不然还权当你们在练武比试不成?”
杨焉将桑锦文的裤管卷起来,看到锦文的小白腿上伤口不多,微松了口气,缓缓的蘸着药酒给他擦拭淤青。
“嘶……”桑锦文感觉到疼,却不敢叫出声。他心里怕人笑话。
“那又是为何哭?刚才两个哭的满脸泪水又是为何?”
“他是痛的。”桑锦文抬起头说道。
樊过雪额角一跳,说道:“他是哭桑当家的不要他了!”——你若不仁,我便不义。要抖,就全都抖出来。
桑锦文闻言随手扯了床榻上的枕头,朝樊过雪扔了过去。樊过雪伸手去挡,那枕头落在两张床中间的茶几上,砸得茶壶茶杯往下乱掉。
杨焉和赵戊脸又是一沉。
茶壶茶杯碰落一地后,房间里一片死寂。
静初一推开门,眼睛扫了一眼沉默的几人,端着药碗朝床榻走去,走到茶几处就看到一地的碎瓷片。
唇角抖了一下:“……”
——又打了一架?
桑静初觉得是该好好和这两个少年谈一谈了,这样长期打闹下去,大茶楼里不得安宁,不若就将他们两个分开吧。
静初正在沉思这两人的事。过雪端起她手中的一个药碗,一口气喝下,放了药碗,低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对不起……”
桑锦文错愕了一下,端着药碗朝锦文走去的静初也小吃惊。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听桑锦文说道:“我也不对……”
屋内的几人松了一口气。
楼下有守卫在喊杨管事。
杨焉疑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药瓶,看了几人一眼往房外走。
“什么事?”站楼道里杨焉问守卫。
那守卫小跑上来说道:“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公子,说和杨管事是故人……他姓桑。”
杨焉一听,震惊的同时,脸上浮上欣喜若狂的神情,守卫见状诧异,回过神时,杨焉已冲下楼了。
*
桑为霜在芙蓉门大茶楼外没等多久就看到杨焉匆匆忙忙地朝楼外走来。
进芙蓉门规矩太多,她费了好一番口舌才进来,还好有这“车夫先生”带路。
“桑当家!”杨焉吩咐守卫们给桑为霜拿行李,又吩咐小厮牵着马车去马房。
杨焉领着桑为霜往大茶楼里走,一壁走一壁的问她进来的情况。
为霜笑道:“我来时一路顺利,想必秦王不日也会回来。”
桑为霜一壁走一壁分神打量这座大茶楼,听说是蜀中芙蓉门的大标志之一,而且因为秦王经常到访而在蜀中十分闻名。也听说蜀中文武官员和蜀地才子经常光顾这里,而这里却没有一个正式点的名字,叫来叫去被蜀中百姓们叫成了“大茶楼”。
“这里的屏风是谁画的。”桑为霜指着殿中一八页屏风问道。
杨焉笑道:“有两页是秦王所绘,有两页是赫连丞相所绘,还有几页是蜀地著名的画师所绘。”
桑为霜自是看出绘着荷花和琼花的那两页是娄蒹葭的手笔,她点头笑道:“这屏风若传个几十年,就成稀罕的了,可是集大家之手……”
杨焉也点头笑,“正是这个理,世间名画固然多,却不及屏风有使用价值,况且这还是出至秦王赫连丞相和几个蜀中名人之手,一具历史意义,二具艺术价值。前头秦侍卫还说要我加强守卫好生看着这屏风呢……”
“秦庚啊……”桑为霜微微勾唇,“看来大茶楼里的菜色不错,他可喜欢到处吃名菜了。”
杨焉一听,低头对身边的守卫吩咐道:“快去准备芙蓉宴。”
守卫一愣,这芙蓉宴共计一百八十八道菜,等闲一日是做不成的,往年秦王来吃芙蓉宴都是提前三日下达命令,尔后大茶楼再去准备。
“这些日子麻烦你帮我照顾小锦了。”桑为霜停下脚步望向杨焉。
杨焉一愣,想起桑锦文和樊过雪的事,白净的脸微红。
“小锦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杨焉胸口发紧,微垂着头领着桑为霜朝楼上走。
“桑当家,跟我来吧……”
*
桑为霜一走进屋子就看到床榻上的两个少年。
“大姐!”
一个额头,颈子,缠着绷带的少年衣衫不整的朝她跑过来,床榻上另一个少年还在指着他,提醒他“慢点”。
桑为霜凝住神色看着桑锦文好久,才惊讶道:“你怎么搞的?”
桑锦文低下头,咬着唇,不说话。
樊过雪支支吾吾地说道:“桑当家,是我不好,我们……”
于是杨焉将事情的经过全部讲给桑为霜听了。
“哈哈……”
没想到桑为霜听后大笑了几声,连赵戊都觉得诧异。
桑锦文和樊过雪疑惑的望着桑为霜。
桑为霜扶着桑锦文回到床铺,看着两个少年道:“本来以为你们两个脾气太软,少了少年人心性,看来是我多虑了。”
桑锦文和樊过雪更疑惑了,赵戊抿着唇不说话,杨焉疑惑的问道:“当家何出此言。”
桑为霜冷静自持的目光望向杨焉,她道:“杨管事少年时刻曾打过架,犯过大错?”
杨焉沉思了一下,微红着脸道:“打过架,也犯过大错……”
一道精光似电,让杨焉大彻大悟,他懂了。
他迈着沉着稳重的步伐朝两个少年走去,他温润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我爷爷曾经收过一个徒弟,那时候我和他打过一架,我断了胳膊肘,吊了三个月才好。那一日我替爷爷清洗完最爱的紫砂茶壶,因为那一日得到消息有从南方来的舞女会在我家附近演出,于是将事情做好后去排队看歌舞。回来后却发现爷爷的紫砂壶摔碎了,我离开时是好好的,回来时却成了碎片,当时我就想到只能是那个师叔,可是他不承认,硬说是我打破了紫砂嫁祸于他……”杨焉说起这一件事的时候,眉眼弯弯如新月,可见多年以后提起这一件事已不见当初的愤怒,“我没有打破紫砂壶,却和师叔打了一架,当时被打的半死,爷爷没有安慰我,反而让我抄了一个月的《茶经》,后来师叔离开了我家。之后很多年里对于茶具我一直很谨慎,每当我整理茶具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一滩摔成碎片的紫砂壶残骸,想起爷爷的心疼,也会记得胳膊肘被拎断的疼……然后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不能再出错了……”
杨焉温柔的目光望向两个少年,轻声道:“少年时冲动点,犯了错,若能记得,于你们也许是好事。我不敢说年少时候的错误我还能记得多少,那些错误能约束我多久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想只要铭记了,那些约束会成为习惯……”
桑为霜惊奇又赞同的望向杨焉,她想杨焉也不失为一个了解她的存在,每每她想点到辄止的话,他都能替她诠释清楚。
桑锦文和樊过雪望着杨焉,眼神复杂而又懵懂,杨焉笑了笑没再多说,他知道他们会明白他说的话。
“我找厨房煮了一些粥我……锦文和过雪想吃吗……”
房外一道娇丽清浅的声音传来,房门被推开了,一身淡黄襦裙,桔红色上袄的女孩端着食案从门外走进来。
杨焉望向桑静初,才猛然想起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告知桑为霜。
“桑当家……”他转身望向桑为霜。而桑为霜已朝桑静初走去。
“静初?……”疑惑与欣喜在她清冽的眼瞳中闪烁着,她的目光落在女孩那张俏丽的鹅蛋脸上。
桑静初在望向桑为霜的时候有一丝惊奇与诧异,这个女子她一头灰发一直垂落只膝盖处,她的面色苍白如纸,而一双眼睛却尤其清冽有神,她的容貌很美,却与那些蜀中被称为美人的人不同,这一种美带着几分诡异,绝不如蜀中花魁妩媚明艳,也不是蜀中才女的清俊冷傲……
她是古朴中透着温雅的璞玉,她的眼中有日月星辉,有江河湖海,就像一个从史册中走来,活了很多年的人。
她是否看尽了人世沧桑,是否也如自己一样对这人世失望又不得不带笑面对,希望下一次还能去相信人间有爱……
静初微弯的眼梢含笑,她的目光温暖的如同温泉里的水,一个很温暖阳光的女孩,眼角眉梢带笑,却仍然可见那一股轻愁,是仇怨是失落是凄冷……是一如桑为霜当初的失落。
“静初!”桑为霜觉得有人拿针在扎她的喉咙,她沙哑的唤出她的名字,大手握住静初的肩膀。
静初仍旧疑惑含笑的望着为霜,为霜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对劲。
杨焉眼眶微湿润,走至桑为霜身旁,解释了一番。
桑为霜知道了静初这些年的遭遇,听到她被姚国人送往秦国,又被秦帝子婴送至秦王宫中,之后秦王叛秦后,她又被送至彦城,尔后彦城城主将她和其他美人送回了姚国,而傅画磬后来又将她送到了蜀中。
辗转多年,桑静初的命运似浮萍一样飘零流落,最终又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这些年你受苦了。”
桑为霜有力的臂膀将静初搂入怀中,桑静初起初还在挣扎,在感受到桑为霜胸前的异样质地时,桑静初才放下心来。
这个年轻的“公子”,真如她所想是女子,如果她是她的亲人,那应该是锦文口中的大姐。
原来眼前人就是她的大姐。那么她以往做过的那个梦,梦里的女子就是眼前人,而梦里的小男孩就是锦文?
“哇”的一声桑静初哭出声来。原来她是有亲人的……只是这么多年她和她的亲人们分散了,如果她没有遇见秦王,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的亲人。
“静初……”桑为霜眼眶红红的,紧搂着静初,就像寻回了自己失落许久的一魄。没有想到小娄替她找到了妹妹。他没有将静初送至边城,将她留了下来,他说:她像小锦。
细细看来静初和锦文眉眼之间的确有神似之处,可是……这该是怎样的细心才能发现的?
若是其他人,何况是没有见过静初的小娄,他又是怎样细心的发现这一点的?
樊过雪哭的满脸是泪水,桑锦文眼睛红红脸上还挂着一行泪,赵戊沉默的抱着剑,胸口微微发酸。
杨焉微红着眼笑道:“我命人准备了芙蓉宴,吃过了,我再去给当家和二小姐安排雅间,今晚当家和二小姐好好叙旧。”
*
姚国洛阳皇宫御书房内。
三日前御书房御桌前还摆着一面山水屏风,如今这屏风被移走了,转眼是一幅长安百里风景图。
玄衣帝王孤绝颀长的身影映在屏风前。眼神阴森慑人。
站在皇上身后的上官皓,滔滔不绝地念着:“东姚(大姚)宁安四年五月,也就是吴朝君主请求娶我朝皇室宗室女为后,叶阳公主和亲东吴那一年。西秦武威十七年五月,西秦帝国的开创者武威帝驾崩,武威帝死后无嗣,死前也未曾留下遗诏,武威帝突然驾崩,至西秦上下人心惶惶。这年六月,武威帝胞弟,抱着自己三岁的幼子走上西秦金銮殿,三岁儿皇帝入主卧龙殿,梁王自封摄政王,西秦自此步入子婴帝时代。
武威帝时候西秦政治经济文化逐渐凋敝,南边吴国见机立马倒向我朝……其后多年西秦朝中党派一直不和,大体分为以丞相赫连初月为一党的先皇派,和拥护子婴帝的摄政王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