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就好像飘荡的柳絮,转瞬即逝。
这三天的时间里,京城的商贾圈子里到处都有人在谈论着关于清洛香号招商大会的事情。
甚至很多与之没关系的人也都加入了茶余饭后的讨论阵营——七大香号的香物虽然迅速衰落,但是背后的睿王府毕竟还是睿王府,那等声威可不是盖的。
众人不禁都甚是好奇,这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晚上偷偷摸摸的进些货也就罢了,这清洛香号的招商大会可说是大张旗鼓,谁又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上门去谈生意?
这不是明着不给对面的七大香号面子么,睿王府又怎么肯?
然而真正事到临头的时候,情形却是大出了众人的意料之外。
“三爷!您也来了?”
“清洛香号的招商大会呦,啷个能不急着来!”
“是喏是喏,挣银子喏,这个事情肯不来,脑壳坏掉了咯?”
参会众人中不乏那些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外地客商们。
这些人被七大香号拉来了京城,却实在是没挣到什么银子,心中不甘之下行动起来反而是最坚决的。
他们的胆子远比那些京中商贾更大,进京让他们开了眼界,可也更让他们瞧明白了行市。
商道谓之以利,即便到了千年之后的另一个时空中,中央政令到了地方亦未必就那么执行得痛快,坚信山高皇帝远、坚信当权者鞭长莫及的商人们从古至今都大有人在。
另一批主力军则是那些已经和清洛香号捆成了一体的香商们。
左右他们已经在明着暗着的买卖起了清洛香号出品的三大香物,谁都知道他们已经是清洛香号的死党,里外里都是逃不过去,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招商大会又来了,能怎么样?
更何况清洛香号也不是全无布置,明里暗里的串联游说之下,招商大会的开幕当日,金街之上居然排起了长长的一溜马车,许久不见的车水马龙热闹之态,又一次出现在了清洛香号的门前。
“法不责众呗!来得人越多,诸位反而是越没事儿。睿王府势力再大,也终不能把这么多商家全做了不是?何况睿王府那边可是当着皇上都夸下了海口,堂堂正正嘛,做生意又不犯哪门子王法不是?归根结底,什么能比挣银子更重要?那是填饱肚子养女人的东西,和咱们清洛香号合作能不能挣到钱,大家想必是心中有数得很……”
安子良笑嘻嘻地和一群商人聊着天儿,类似的话语这几天他不知道已经说了多少次。大姐安清悠在内院殚精竭虑地考虑着怎么和对方的高手斗香,他亦是努力周旋在各类商贾之间。
这招商大会能够有如今这个场面,他安二公子实有呕心沥血之功。
“五爷和五奶奶出来了!”
不知道是谁一声高叫,众人把眼看去之时,只见安清悠缓缓地从内室走了出来,萧洛辰笑吟吟地陪在了她旁边。
这小两口虽然看上去都有些疲惫之色,却依旧是精神焕发。倒是那进场众人中有人见得正主儿终于出来,却是悄然又溜了出去。
“有劳诸位客商亲临,今日既是招商大会,咱们清洛香号自然是要放开了出货的,敝夫妇二人先预祝诸位财运亨通,黄金万两了!”萧洛辰团团一揖,以清洛香号大掌柜的身份笑着说了些场面话,众人自然是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不叠。
不过这一次既是到了招商的正式场面,大家反倒不似之前那等你抢、我争的乱哄哄一团。
清洛香号做生意按规矩来是出了名的,这一次既然亮明了车马要做招商,人家又是开门见山的说出来要放货,这场面之中反而有些秩序井然了起来。
便在这气氛初定之时,忽然听得门口一声高叫道:“礼部侍郎沈从元沈大人到——!”
众人心头微微一凛,这沈从元是什么人,大家可都是心知肚明,偏在这时候来到了现场,自然是客无好客。
四下里一片寂静,沈从元却是笑吟吟地迈着官步走了进来,悠哉悠哉地说道:
“久闻此间的香品颇佳,这招商大会听说还要有新品。呵呵!本官今日也想见识见识,不知道这清洛香号的手艺到底是高到了什么地步?”
沈从元此刻说起话来倒是谈笑风生,可是却始终不曾少了那一份为上位者之态,那一双眼睛中颇有顾盼自傲之色。
沈从元蓄力已久,今日本就是要来做个列阵一击的,此刻话里话外的自然是颇为犀利。
只是厅中却是有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
“清洛香号的手艺如何,别人不知,您可是知之甚详的,沈大人最近身体可好?”
安清悠原本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东家的位子上,此时却是轻声一问之间,随手间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盘香放在了香炉之中点燃,抬头向着诸人微笑道:
“这盘香倒是小妇人闲来无事时举手而做,诸位都是有兴趣于这香物生意之人,大家到是不妨闻闻,这点小手艺却还过得去否?”
一团青烟在厅中袅袅升起,众人皆闻得一丝淡淡的清香传来,嗅在鼻中确实颇有神清气爽之意,只是当着沈从元的面,谁也不愿意去做那出头鸟张口夸上一个好字。
大家彼此对视一番,眼中虽是颇有赞许之色,厅里面却是一派的寂静无声。
只是沈从元的表现却更有不同,虽然说明知这等大庭广众之下,安清悠亦是不可能当众弄出些什么毒烟之类的东西来祸害了所有人,可是昔日被烟雾香气整得实在是太惨,那等川流不息的阴影却是在心中始终挥之不去。
这当儿又见安清悠点起了香,到底还是不由得身上一寒脸色一变,就连菊花都不由得一紧。
不过沈从元毕竟还是沈从元,身上打了个寒颤,那脸上居然还能够笑得出来。只见他扫视了厅中诸人一眼,似乎对这些商人们那副不肯开口的样子颇为满意,一转脸却是对着安清悠笑道:
“有劳大侄女惦记,不过本官对这香物之道本是外行。这厅中坐得可都是香商,怎么就没一个人喝上半句彩呢?好与不好,想来自有公论!倒是我这里也有几位调香的师傅,貌似这手下的本事也倒是过得去,倒不如也让他们露两手,请大家品评品评?”
众人只瞧得面面相觑,都知道这睿王府和萧家安家乃是死对头,却没想到今日在这双方见面竟是如此直接。
客套话都没两句,甫一接触便似要打得如此火星四溅一般,这可不是当着这众目睽睽的招商大会上,要来明着砸了清洛香号的场子么!
一时间众人更是噤若寒蝉,不禁都起了先看看再说的念头。
沈从元对于什么叫做官理解得极为深刻,对于那取势知道亦是颇有手段,两句话的功夫便似乎控住了这份场面。那句品评之词一说,登时从门口走进了一队人来。
安清悠秀眉微皱,真正有底蕴的调香师似乎对同行有一种天生的感知能力,眼前这几个人呼吸极轻,却似连汗毛孔都在感受着周围的味道一般,手艺如何虽不得知,但光凭这一点,就足以断定他们在调香之术上沉浸已久,显然是极具经验之人。
但是对方却还有余力,那江南檀香寺所出的安神香同样是名冠天下,这几人之中显然没有那能送得出念珠的僧人。
只是此刻安清悠却没时间多想,因为那对面的调香师已经率先发了话。
“在下名叫齐河,乃是对面云香阁的大柜手,久闻清洛香号之名响彻京城,只可惜一直未能与萧五奶奶一见。似那香露、香膏、香胰子,在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只是若论及熏香,在下倒还也有几分丑技,恳请萧五奶奶鉴赏一二!”
这齐河倒也磊落,上来先自承清洛香号里香露香膏这类物事做不出来。
但是他能做到七大香号之一的大柜手,手下亦是颇有几分手艺。眼见着安清悠随手燃起了一点盘香,却是顺势而为,也拿出了一盘香来。
旁边自有清洛香号的伙计接过了那盘香,安清悠见他说得客气,倒也微一点头。盘香点起,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之际,香气已是慢慢地弥散开来。
“齐先生这熏香倒是做得颇有华贵之意,七大香号之前享誉颇久,果然是自有独到之处。”
安清悠面色从容,此刻倒是微笑着先夸了一句。那齐河素来以焚香类的香物擅长,此刻亦是面有得色,只是眼见着安清悠却是半点也没有要把那焚香的细炉拿过去的意思,这脸色却又不禁有些微微的变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调香师的功底首要的便是闻香品香,若是气味都辨不清楚,这调香又从何谈起?
安清悠此刻夸归夸,却是半点也没有要把那焚香的细炉拿近细闻的样子。对面的一溜调香师彼此对视一眼,对面这女子鼻子上的功夫不知如何,难道便是这么远远的一闻,就算是品香了不成?
“还请萧五奶奶品鉴!”齐河皱着眉头说道。
“不敢!齐柜手这熏香颇有独到之处,大家彼此切磋一下而已。”安清悠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犹如绵里藏针一般:“我来说一下齐柜手这熏香的方子,有什么对与不对的,您瞧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