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此次前来乃是特地向安家求亲下聘,晚辈倾慕安家小姐已久,今日但求安家伯父能够成全这门婚事!”
萧洛辰大礼一揖到地,真要扮起这等循规蹈矩的场面做派来,他倒能比那些宫中之人还要讲究三分。
说话之间,早已由身边跟着的长随递上了礼单。
萧洛辰亲自将聘书举过头顶,低头直视地面,肩不晃、步不乱,恭恭敬敬地将大红辰贴递到了安德佑的面前。
古人结亲,这三媒六聘之事却是少不了的。
三媒最主要的部分便是“三书”,指的是订婚之时的聘书,大礼之时的礼书,迎亲之时的迎书。
古人重男轻女,这聘书虽然是由男方递出,却极少由准新郎亲自送上门来。
而萧洛辰不仅自己亲自送来,这双手过顶、低头求聘的姿态更是大梁国中最为恭敬的礼节。当初他答应了安清悠要做到足十,这一次却是言出必践,确实给足了安家面子。
安德佑微微一点头,显然是对此事极为满意。伸手从旁边下人手中接过了礼单,走形势一般的看了一眼,却是半点儿也不迟疑地放进了自己的袖袋。
这一过程亦是六聘之中的第一聘,称之为“纳礼”。
安德佑身为女方父亲,既接了这张单子,对于安清悠和萧洛辰之间的婚事,便算是首肯的了。
只是这男女双方虽然是都同意,旁边却偏偏有那不肯的。沈从元刚刚被安清悠那一句话噎的憋了一阵子,这时候却是已经回过了气来。看到萧洛辰与安德佑已经开始行纳礼,陡然插话冷嘲道:
“自古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家既是要来下聘,怎么连家长的面都不肯露!如此下聘岂不是个笑话?没有父母大命,这下聘真能做得了数么?”
这话自然是鸡蛋里挑骨头、清水中挑草刺儿了,萧洛辰的父亲左将军萧正纲早被寿光皇帝连贬三级,一杆子支派到了北疆军前,如今自然不可能前来。
从礼法而言,萧洛辰亲自前来其实反倒是对女方家的恭敬,又行了这“过顶聘”的大礼,无论如何都说得过去了。
若是真要论失礼坏规矩,他沈从元沈大人这番兀自插话,反倒是失礼之至了。
不过沈从元可不管这套,眼瞅着煮熟的鸭子居然都能当着自己的面飞了,这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他虽然不敢像刚才对付安家那般强娶逼婚的对待萧洛辰,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另寻法子将这下聘之事搅黄。
今天的诸事虽说没一件顺当的,可是只要搅黄了安家和萧家这门亲事,至少在九皇子那边能够有所说辞了。以他沈从元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反倒能将此事说成为九皇子又立下了一场大功,那也在未知之数。
可这人若是走了背,当真是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能扭到腰,沈从元话音还未落,却听一个老妇人声音在正堂门外响起道:
“老身腿脚不灵走得慢,这身衣服的零碎又多,倒让安家的诸位见笑了。我说未来的亲家公,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声到人到,一个盛装老妇缓缓走进了安家内堂。
步子虽然放得慢,迈腿抬脚之间却扎实无比。口中说话客气,便是瞧那腰杆笔直做派,又哪里有半点儿的腿脚不灵的样子!
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之时英气勃勃之态,整个人往那里一站,虽是女子竟是有威压全场的气势。仿佛是一柄古时名刃,纵然岁月磨砺,却仍旧掩饰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份锋利。
这老妇人自然就是萧洛辰的生母,前左将军萧正纲的原配萧老夫人张氏了。
这位萧老夫人当年也是一位出身军方将门的奇女子,据说昔日寿光皇帝陛下之所以能够得萧家之助,亦有她在其中帮衬联络之功。只是时过境迁几十年,触及的又是皇位这等隐秘所在,如今还会提起此事之人不仅越来越少,而且大都语焉不详了。
对于这位萧老夫人,安德佑昔日倒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此刻见她亲身前来,大喜之余连忙上前见礼道:
“洛辰这孩子过顶递聘,已经是足见诚意。怎么还敢劳动萧夫人大驾?折煞安某,折煞安某了!”
“安先生这话可就过了,安家可是咱们大梁国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安老大人身为经学泰斗,几十年来一身正气,朝堂之上不畏权贵弹劾九皇子之流,我虽只是一名女子,却也佩服不已。如今咱们两家便要结亲,再说这等话岂不是见外了?”
萧老夫人本就是一副肃然模样,此刻见到安德佑如此客气,脸上也是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话语落罢一扭头间,却是瞥了一眼沈从元,萧老夫人道:
“你这官儿应该是三品吧?便算是马上要升个侍郎,顶多也就是个正二品。连补服红顶子都没有,还敢在这里装蒜?老身怎么说也是皇上颁了金册下过旨的一品诰命,身为下官不知道见了面要行礼请安的么!懂不懂什么叫朝廷礼制?圣贤书难不成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话一说,旁边伺候的几个安家下人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位萧老夫人还真是够不客气的,一露面先把那九皇子骂了一顿不说,还得叫沈从元这个睿王府的第一红人请安行礼。
再瞧那萧老夫人一脸倨傲斜眼瞥人的姿态,简直是和萧洛辰一模一样。
一时间,厅中众人不禁人人都转过了一个念头:
“也只有这样的娘,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沈从元的脸上青一阵子白一阵子,五光十色的变化着实好看。
萧家的家主萧正纲被寿光皇帝连贬三级支到了北疆去守边不假,可是圣旨里还真没提到关于这位萧老夫人的事情,算起来她依旧是一品的诰命,自己见了面须以下官之礼参见亦是朝廷规制。
不过这大梁国中男尊女卑才是正道,那些诰命夫人们谁也不敢在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面前拿大。
倒是这个萧老夫人,见了面就玩真的?
无奈之间,沈从元只能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却见那萧老夫人冷笑着道:“手要伸直,膝盖要再弯一点儿,头还要多低些……沈大人,你在睿王府中见了九皇子殿下,难道也是这样行礼的不成?”
萧家本就是睿王府的死对头,萧老夫人寻沈从元的晦气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只可惜沈大人刚刚打定了主意退而求其次,今日本是要鸡蛋里面挑骨头岔黄了这下聘之事,没想到骨头没有挑出来,自己先成了鸡蛋了。
再一想那吏部的任命自己也是昨晚刚刚拿到手里,这萧家又如何得知?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等军方大佬的势力又哪里是那么说倒便倒的。
沈从元心里七上八下了几记,忽然一个念头狠狠地从心中升起:
“这萧家不但要整垮,而且要弄他个灭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都有这般手段,萧家的人哪怕活着一个都是麻烦。”
沈从元眼见着今日之事只怕又是难以阻挡,心中开始转起了其他的歹毒念头来。
他在心里暗自阴毒嘀咕的时候,那边却早有报礼的高喊:“行媒——!”
这便是所谓“三媒”中除了递三书的另一个部分了,既男女双方的媒人和中间人。
萧洛辰哈哈一笑,伸手挥出,堂外竟是奔出一溜人来,只是这些人中却无媒人在内,而是捧着一张画像。上面的女子雍容华贵,正是如今寿光皇帝的正妻萧皇后。
“姑姑听闻晚辈要上门下聘很是欣喜,言道这男方的大媒可是做定了。只是她身为皇后之尊,轻易却是不便出宫的。此乃姑姑的自画小描,赐了懿旨下来说如有身代。不知我这媒人,安伯父和安大小姐可还觉得尚可?”
虽然是只是画像,但是萧皇后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颁下懿旨来说了一句“有如身代”,皇后亲自做媒这可是比懿旨赐婚还有面子的事情。谁又能说使不得!
安德佑心中啧啧称奇,不是说要演戏给北胡人看么。都这般时局了,那位宫中的皇后娘娘该是装作受苦挨压的模样才算对路。怎么还如此高调?难道是陛下那边还另有所谋?
可是此间却不是言说此话的时候,安德佑当即发自内心的道:
“皇后娘娘做媒这是安家的荣耀,谢皇后娘娘恩典!”安德佑朝向皇宫躬身行礼之后,便准备朗朗开口,“我安家的娘家大媒乃是……”
话还没说完,安德佑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襟袍角被人一扯,转头一看,却见竟是安清悠对着自己轻轻眨了下眼,冲着那边一直在若有所思的沈从元处眼色一撇还努了努嘴。
安德佑不由得心中猛然一动,登时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昂首高喊道:
“安家的大媒便是我安家的世交,沈从元沈大人!”
是人就都会犯错的时候,沈从元虽然自负机谋,可同样也会有疏忽。眼看着萧家虽然被搞了个半死,仍然能够做出不少事来,心中已是越发的狐疑,他此时满脑子都是怎么彻底整倒萧家的盘算。
可就是这么一走神,却被安清悠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我……我?怎么是我?”
安德佑说得大声,沈从元却是如梦方醒一般,眼瞧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心中一急之下,忍不住脱口而出。
“怎么?你不愿意?”萧老夫人冷冷地道。
“我……我……”沈从元简直有莫名奇妙之感,自己是来逼着安家嫁女的,怎么弄来弄去,安家的女儿不仅嫁给了睿王府的死对头,自己还成了女方的大媒人?
“沈——世——叔——!”
陡然间一声喊,某个一身富贵袍的男子身形一晃,带着满腔的开心、满腔的喜悦、满腔的不着调热情洋溢地向着沈从元直扑了过去。
这人自然就是萧洛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