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一次来，是因为他说，他看见了他过世的夫人和孩子，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惜他怎么都找不到。他沮丧极了，掩饰的再好，我也能看出来，他纵然功成名就，坐拥着旁人难以想象的优渥，可过的一点也不好。”
罗清低沉道，“对那些心怀内疚的人，活着本是一种凌迟般的残忍。”
久久没有传来女人绵软的声音，只余下空气中轻柔的呼吸，罗清挑眉，顺势往下一看，唐千染应该睡熟了，眼罩遮住了她明亮美丽的眼睛，却盖不住她轻蹙的秀眉，她是带着遗憾与惋惜入睡的。
看来她不喜欢这个故事。
罗清移开搭在她额角的手指，面容恢复了职业化的冷静，调试器材，朝着一言不发的宁素道，“好好陪着她，我要开始催眠了。”
唐千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饱过了，她醒来时，入眼的是深沉的夜色。
宁素见她醒来，及时递上手机，昏暗的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罗清不见了。
“小姐，已经凌晨四点了，刚刚老爷和大少爷都打来电话。”
唐千染惺忪的靠着床头坐起来，只觉得四肢都出奇的绵软弹性，好似破碎的身体被重新构造，填充了簇新的海绵似的。
她接过手机扫了一眼，“罗医生呢？”
“他已经休息了，让我陪着你，罗医生的诊所与家是上下层一起的，罗医生说，等你醒了以后之前离开就好，不必特意告诉他了，如果还觉得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提前预约，他会尽全力的。”
不得不说，罗清的技术的确非常好，唐千染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连骨骼和肌肉都久违的软化了下来，整个人处于一种极度放松的状态。
她起身下床，忽然想起什么，紧张的捏住了宁素的手，“他催眠的时候，我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宁素笑着按了按她的手，“没有，小姐放心吧，我一直在旁边守着，还录像了。罗医生说了，你还没有完全放下防备，第一次催眠是问不出什么的，如果小姐愿意，下次再来，等医生病人建立了信任关系，到时候他的治疗进展也会方便许多。”
唐千染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罗清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不光如此，他还是口风极严的心理医生，无论告诉他什么，他都会守口如瓶绝不外传。
可唐千染还是惴惴不安的，生怕她会泄露过去的事情。
那些事，最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离开时，唐千染留下了自己的私人号码与一张卡，里面有充足的钱，足以支付她这段时间的医疗费了，她无疑是向罗清透露一个信息：继续合作。
回到唐家，众人都已经睡了，而睡眠充足的唐千染根本没有睡意，她久久的坐在窗前，从繁星点点看到云雾朝霞，再看太阳的金光突破云层照耀人间，温暖洒到自己的身上，才找回了一点活着的真实感。
唐千染听见有人走动的声音，她揉了揉已经坐的酸软的双腿，打开门走了下去，这个时间点，唐家的人都起来了。
包括唐风易在内，唐家人没有懒惰的人，作息健康而自制。
客厅里，唐肃清已经用过早餐了，以往这个时间，他早就在秘书的陪伴的下去散步了，可今天却神色凝重的坐在客厅里。
“爷爷？”唐千染惊讶道。
唐肃清见到她，神情略有松动，他招了招手，慈祥道，“宁素都告诉我了，你四点才到家，精神还不错吧，坐下来，爷爷有话要告诉你。”
唐汲如与唐千爱都去上班了，唐风易在画室里汲取灵感，客厅中只有唐肃清与唐千染，秘书都是不长耳朵的，不怕他们知晓。
“今天还要去看荔枝吗？”唐肃清慈和的声音第一次让唐千染听出了力不从心的老态。
她重新打量起自己的祖父，较之三年前，他又老了不少。
被病痛缠身的老人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力量，时光折磨的他形同枯槁，而他却还在用苍老的臂膀护着羽翼下的小辈。
唐千染鼻头一酸，一忍再忍，才没有落泪。
让唐肃清见她哭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质问是谁惹她生气了。
“一会就去，爷爷找我有什么事？”
“今天……就先不用去了。”唐肃清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荔枝很怕医院的环境，她才三岁，每天又要承受医院的高压治疗，孩子实在承受不住，昨晚崩溃大哭怎么都哄不好，一看见医生就躲闪。”
唐千染心如刀割，恨不得立刻起身冲到荔枝的面前，抱着她，安慰她，说对不起，妈妈来晚了。
“医院对此也很无奈，这是孩子的应激反应，她年纪小，不能打镇定剂，为了方便以后的治疗，医院给我的提议是，将她接到人少的地方封闭起来疗养，尽量少让她接触外界的人和东西，她的血液病十分危险，任何微弱的细菌都可能感染到她，离开医院的无菌后，更要加倍防护，爷爷想听听你的意思。”
唐千染昨晚是在小荔枝睡熟以后才敢离开的。
她没想到半夜孩子醒来反应会这么大，如果知道，她就算困死累死，也不会离开寸步。
唐千染怔怔的含着眼泪，许久没有出声。
小荔枝是她的命，有关于小荔枝的一切厄闻，都是唐千染的灾难。
她抬起指尖轻轻一按泪珠，平静的面容下掩饰着酸楚的悲伤，“既然是医生的建议，那一定是对荔枝有益的，只要对她而言是好的，我都无条件同意，她的确太小了，医院的治疗对她来说强度太大，作为母亲，我更希望她能减轻痛苦，起码是心理上的。”
“我同意。”唐千染深呼吸着，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让她看起来没有那么脆弱，为母则刚，她现在是小荔枝的天，永远不能塌方。
唐氏现在的小辈只有小荔枝一个，唐肃清自然疼到骨子里，与当年疼爱唐千染时不相上下，只要是为了孩子好的事，他豁出老命也要做。
祖孙二人达成一致，唐肃清看着唐千染故作坚毅却又藏着柔软的眼神，心疼的笑了，“你父母如果还在世，现在一定和你一样，唐家的人都护孩子，当初他们就是为了去找你，才——”
唐肃清及时打住，没有继续说下去。
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伤心事，唐肃清灰白的发丝像是更素了，稀疏的泛着银白，那是他一生的痛。
唐千染轻轻拉住他的手，柔声劝说道，“爷爷，不会有事的，我们的小荔枝是福星，健健康康长大无病无灾，这一关也会过的，我会一直一直陪在她的左右。”
唐肃清老泪纵横，不住的点头，“好在我膝下还有你们几个孩子，看见你们好，我百年以后，也可以瞑目了……”
那天的唐千染，陪着唐肃清说了许久许久的话。
久到垂帘后的光影从灿金变成了橘红，没有人知道这对祖孙都交流了什么，只是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出了相同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