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要走?”
一个大食商人怒道:“走了之后,咱们以后还和大宋贸易吗?不贸易了咱们的货卖给谁?”
大部分人目光闪烁,少数几个一脸激愤的道:“宋人欺人太甚,我等万万不可妥协,回去就回去。”
“别忘了贸易对大宋有多重要!”
“可贸易对咱们更重要!”
“大宋一年从贸易中最多能获得百万贯的好处,可他们一年的岁入却是几千万贯……你以为谁会疼?”
“那个秦为放言说了,说咱们赚钱太容易,这样的贸易大宋商人也能做,关键是……”
这个商人一脸惊惧的道:“他还说了,大宋的水军要为大宋商船护航,诸位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危机!”
“但秦为并不能代表宋人的看法,他们的皇帝和重臣并未表态。”
“是的,所以我们不能触怒宋人,否则……”
有了解过秦为手段的大食人叹声道:“那秦为就是个疯子,不管是对辽人还是西夏人,甚至是交趾人。诸位,交趾使者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宋人的境内,虽然交趾人说是病故,可某却觉得没那么简单。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某有个朋友,就在交趾使者宣称病故的那一日,见到了秦为……就在交趾使者病故的地方附近。”
我靠!
这是纯纯的不讲武德啊!
“这人竟然胆大如此吗?”
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处升起,不禁打个寒颤。
那人叹道:“面对着这样的疯子,若是给了他借口,宋人的水军就敢截断咱们的贸易路线!”
“不能给宋人借口!”
众人的目光渐渐坚定,担忧被丢在一旁,只想维持住目前的贸易关系。
“咱们去找秦臻,马上去,否则某担心……”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喊道:“赶紧走!”
一阵慌乱后,商人们狂奔而去。
……
秦臻醉了,这几日泡在酒里的他终于颓然倒下。
“秦丰啊秦丰,你曾在汴梁时与某说,文臣死谏、武将死战,这才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我们一起骂先皇,一起扣阕,一起敲文登鼓……可是你失败了,许多人都失败了,结果大家开始蝇营狗苟,开始忘了初衷……可你的儿子……”
欧阳修站在榻边呆住了。
“嘭!”
秦臻捶打了一下床榻,泪流满面的道:“得知你去世的消息,某痛哭流涕。某深恨自己的软弱,当日恨不能和你一起上殿谏言……最后某在南方一路升官……而你的儿子,那个腼腆的秦为,当年某见他,他甚至一说话就脸红……”
先生的脸会红了?
欧阳修喝多了,但却深深的怀疑着秦臻说的是另一个秦为,连御史台的扛把子马德禄,都扛不住秦为的攻击,你秦臻竟然能让他脸红?
“某想去接秦为,却得知他在汴梁做起了生意……”
秦为的崛起就像是坐火箭,嗖的一下就上去了,大抵秦臻也只能瞠目结舌。
“某不好意思去信,也不好意思见面,他怕是把某都忘记了吧?欧阳修!”
秦臻猛地坐起来,一把揪住欧阳修的衣襟,喝问道:“秦为可还记得老夫吗?”
欧阳修微微摇头,“先生遇到过许多冷眼,包括亲戚,所以……”
“是了,他不过是见过老夫一次,过了那么久,早就忘记了。”
不知道秦为已经换了个芯子的秦臻陷入了哀伤之中。
这时外面有人来说道:“知州,外面来了好些大食商人。”
“欧阳修你去!”
秦臻哈哈大笑道:“老夫坐视秦丰在汴梁被诸般攻讦,坐视他孤独的扛下了所有,不堪为友。后来老夫又坐视秦为在汴梁孤独前行,更是如畜生一般……江山北望,江山北望,秦丰,你看到了吗?秦为……秦为他就是另一个你啊!”
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用力的捶打着榻,欧阳修这才知道秦臻为何要连续几天都喝得烂醉的原因。
他憋得太久了。
这些事情一直压在他的心中,直至欧阳修这个秦为的学生出现,用一次漂亮的表现把它们激发了出来。
外面的官吏们这才知道,原来知州没发疯,他竟然和秦丰交好?
当年那个敢在金殿上痛骂真宗的新科进士?
一系列的谜团都被解开了。
从调来杭州担任知州开始,秦臻就是市舶司新政策的铁杆支持者,大伙儿原先有些不解,此刻都清楚了。
这位就是秦丰的老友,秦为的世叔,不支持才见鬼了。
欧阳修出了房间,对众人颔首道:“还请诸位一起去看看。”
“好。”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州衙,就看到十多个大食商人站在外面。
“见过通判。”
“通判,先走的都是小人,他们回去不会得到我等的支持。”
“那些人贪得无厌,我等定然和他们分开界限……”
“……”
一群官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有人问道:“这是为何?”
大食商人为何软了?
有人想明白了,“大食人害怕被断绝贸易!他们损失不起!”
众人愕然,随即一种轻松和骄傲油然而生。
他们都喜欢了按部就班的去处置事情,习惯了各种妥协,可等有一天,某人突然大喝一声,问道:“为何总是大宋做出妥协?”
于是他们就懵逼了,进而傻眼,大食人出乎预料的服输了,因为他们输不起,可大宋输得起吗?
大宋输得起,但秦臻和欧阳修却输不起,一旦大食人真的翻脸,秦臻和欧阳修绝壁会被解职。
也就是说,欧阳修先悍然动手,不顾自己的前程,随后秦臻跟上,用知州和市舶使的双重身份来为欧阳修的决定背书,这同样是在拿自己的官位冒险。
两个掌管着杭州市舶司的官员集体冒险,和一群大食商人比赛,看谁先眨眼,如今大食商人先眨眼了……
“痛快啊!”
有人突然高呼一声,神色振奋。
是啊!
大宋官员何曾这般悍勇过?大宋官员何曾这般痛快过?
官吏们群情振奋,可欧阳修却觉得不够,他说道:“最近有批货物刚到,本官本想留着……”
“我等买,恳请通判一定要卖给咱们。”
商人们的丑态让人作呕,可欧阳修却还不满足,“那些货物最近涨价了……”
大食商人们面色难看,但却咬牙道:“买。”
官吏们这才明白,原来买下大宋商人的货物不是愚蠢的决定,而是笃定了大食人不敢舍弃大宋这个庞大的市场。
虽然秦臻动用公帑会被人举报,但等此事的结果一出来,上面只有夸赞的份。
“痛快啊!某此刻只想烂醉如泥。”
“带他们去交割。”
欧阳修回身准备回去,突然街边跑来几个大食人。
“且慢!”
“且慢!”
这几人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那批货……那批货我等愿意卖,而且我们只换一千贯铜钱。”
这几个就是传闻中已经带着船队出海归国的大食商人,他们宁可留着那三成货物带回去,也不肯向大宋妥协。
当时大家都以为他们是硬茬子。
如今见到硬茬子竟然跑回来了,而且姿态卑微,不禁觉得人心大抵是世间最难测的东西。
“回去吧。”
欧阳修记得秦为说过一句话——许多时候需要杀鸡儆猴,动手时一定要坚决,别有丝毫犹豫!
所以他果断的道:“你等以后不必再来大宋了,大宋市舶司不会收你等的货物,”
那几个商人瞬间傻眼,“通判,我等愿意全部换货,一件不留,不要铜钱,我等不要铜钱了!”
“晚了!”
大食商人以后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大宋的金融改革一旦走上正轨,海外贸易就将会成为大宋的一个巨大的财源。
所以。
断掉铜钱外流的目的并非是钱荒那么简单,而是在配合秦为对金融革新的看法。
大食人的退让就是一个信号,吹响大宋金融革新的信号。
“不!我等愿意……愿意少换些货物!”
“我等错了!”
杭州州衙的官吏们,以及边上的行人们目睹了一次变形记。
几个前几日还在义愤填膺的大食商人在痛哭流涕的恳请欧阳修给他们一次机会,可欧阳修却说晚了。
“爽快!哈哈!”
“活该!”
百姓在幸灾乐祸,那几个大食商人却如丧考妣,失去了和大宋贸易的资格,他们的家族将很快坠落,然后湮灭无闻。
一个大食商人突然挥手打了同伴一耳光,骂道:“就是你一力坚持,如今怎么办?怎么办?”
对于他们来说,此刻大抵就是世界末日,那被打的商人呆若木鸡。
他们的同行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购买了那批涨价涨得让人心碎的货物,也在为失去了几个竞争对手而感到了窃喜。
这便是人性。
欧阳修回到后面,秦臻已经清醒了不少。
见他进来,就斜靠在榻上问道:“”秦为弄交子的想法很好,可那些人鼠目寸光,赞同的不会多,他可做好准备了?
欧阳修对秦为的信心几乎是盲目的,“先生应当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