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东道,襄阳镇所属荆门县附近,背山靠江的平山谷地内,正当是尸横遍野而鏖战不休撕杀震天。
生的国脸粗眉体貌魁伟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也在一处临时立下中军的土丘顶上指使着手下鏖战当场,而将所见一波又一波如潮而至的农民军,给粉碎和击溃在当场。
从资历尚论,他也算是如今朝廷为数不多的正途科举出身的宿将。最初于宣宗大中八年武科进士及第,任事于徐州武宁军。唐懿宗咸通三年随镇军戍边桂州,为都将王仲甫手下部将;也躲过了武宁军驱逐节度使的银刀党之乱;后来安南陷没于南诏,他就在赴援的管桂兵当中。
唐懿宗咸通十年桂林戍卒北归的庞勋之乱爆发,他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藉此只身而还,乃被朝廷授“埇桥镇遏使”(今安徽宿县)。但自此就籍没无闻十多载,直到当今天子在位的乾符五年,浙西突阵将王郢反叛,攻明州(今浙江温州),乃以赴援客军身份“以筒箭”将其射杀,得功封明州刺史。
而后随黄巢兵起而开始在仕途扶摇直上,以追剿草贼之功历迁楚州团练使、蕲黄招讨副使、襄州行军司马和检校右散骑常侍,来年十月为了围堵南下的黄巢大部,乃以行军司马迁山南东道节度使(治所襄阳)至今。
可以说经历和见证了宣宗到懿宗,再到现今三朝天子大多数兵事的资深人物了;他的功勋和前程也是建立在这些草贼的累累尸骨之上的;是以不比眼高手低名过其实的李系,或又是历经三朝而不知兵事只会临阵脱逃的宰相王铎,对这些草贼他也毫无妥协和退让的理由、余地,而只能坚据死战下去。
但此刻令人心安的是情势危急之下,他并不是独力对抗草贼之势的;来自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亲率的援军也已经前先一步溯流而上抵达了襄阳附近;然后在简单的会兵磋商之后,刘巨容并不甘心被动的瓮城而守,乃至说服了曹全晸配合他施行一个颇为大胆的轻诱之计。
先是以地方土团等孱弱之兵,驱使于草贼对阵前而屡屡北之,遗弃粮草财帛许多,遂使其逐步的轻慢骄狂起来;各部竞相抢功而逐渐相互拉长脱离开来。
然后,在他麾下有一藩将曰阿史那月鲁,以善骑射而能驯马着称;刘巨容令他率领若干藩骑突入草贼战前而鏖战若干之后,然后伺机弃下坐骑徒步逃跑之。自此贼军认为他们胆怯而愈发。
结果带到第二日,那些草贼的头领们果然骑着这些训练过的胡马出来作战,结果这些马听得懂原主的叫唤,阵前被阿史那月鲁所部一阵叫喊,就争相奔跑了回去而草贼不能阻挡。是以当场抓获临阵的贼首十二人,而斩首悬于旗杆上。
而余下这些来势汹汹的草贼,根本没有预料到官军竟然敢主动出城迎击,在群龙无首之下遂被有备对无备的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整上万先阵人马俱化作了满坑满谷的尸骸;然后,才有如梦初醒的后续大部人马压上来仓促应战。
但是在地利的限制下,他们虽然有数倍于官军之众,却只能在宽度有限的战线上添油式投入一波波人来进行消耗战;然后忍受着连绵攒射的箭雨冲击在官军设置的营砦前,再尸积如山的一遍遍溃乱和败退下去。
刘巨容就是如此一边思量着一边看着官军所坚持的阵线,在不断涌入草贼的轮番突进和猛攻下,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或是不断缩水也丝毫不为所动;而数度拒绝了山下求援和退后换防的所请。
哪怕是听说,他一贯看好的侄子刘千万和亲信部将张德义,在阻挡那些试图绕过山边的草贼偏师时;不幸苦战相继阵没和失陷当前,也只是哦的一声而只是用力抓紧了手中的鞭柄而已。这还不够,他在心中对着自己如此道,却退敌势尚不如全力重创之,自己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啊。
这时候就像是心想事成了一般,他等候已久的消息也终于被探马和斥候送到了面前。代表这草贼二号人物兼这路领军尚让的大纛,已经出现在了敌势的后阵方向。刘巨容不由吐出一口郁气而重重将马鞭挥掷在尘土之中,而像是拨云见日一般的开声道
“吹号发信吧。。”
随着山丘上点起的烟柱和螺号声响;这时候预先埋伏在左近山林之中的江西兵,也在林鸟惊飞的巨大动静与嘈杂声当中轰然发动起来起;全身披挂的招讨使曹全晸的带领下,整好以瑕而气势如虹以铺天盖地之势狂涌而出,片刻之间就湮没了草贼辎重粮草眷属所在的后阵方向;
就像是充斥在大半个山间谷地中的杂色潮水,一下子就被服色尚灰的上万江西兵,给从后方拦腰截断和吞噬掉了一大块;一时之间这些持众之贼当场就首尾不能相顾而自发乱了阵脚和人心浮动起来起来。
然后,就有人回报眼见得敌阵后方那面尚字大旗开始摇动了起来,而慢慢缓缓的向后退了;这时候刘巨容才慨然飞身上马对着部下厉声大吼道:
“诸军随我杀贼。。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就看今朝了。。”
“威武。。威武。。”
“克敌。。长胜。。”
山丘上下顿时一片轰然应和,而争相举旗擎枪而呼声如雷灌;随后只见以刘巨容亲率的衙前兵和左右神都营为先驱,无数汇聚的甲光粼粼和飞舞在其间如血点点猩红披风大氅;化作了一大片奔流而下的银红斑驳奔流,狠狠的冲贯进那些纷乱不知所措的贼势当中,山摇地动一般的径直将其冲散和崩塌进去了深深的一大块。
又过了几个时辰之后,这处山谷当中就只剩下遍地血色浸渍的泥土和层叠堆簇的尸首。
“杀获各数万,此乃振奋人心的一场大捷啊。。”
浑身被血色沾染而胡子灰白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亦是难掩满脸的喜色道
“眼见贼势就去得一翼了,不过,我辈还有待继续勉力才是啊。。”
“某以为,国家多负人,危难不吝赏,事平则得罪。。。”
然而同样身先士卒而血染战袍的刘巨容,却是微微摇头而说出一番令人有些骇然的话来:
“与其指望功赏之期,其实尚不如留贼冀后福。”
“德量此言差矣了。。朝中自有持正之人。。”
然而听到这句大逆不道之言,曹全晸不由脸色微微一变,却又变成神情复杂苦笑而宽慰道。
“又何须悲观至如此呢。。不若就将这个机缘让给老夫好了。。”
“只是方才略有所感尔,倒叫见笑了”
随即刘巨容也重新正色道。。
“区区一路贼军尚不足我留后手才是。。自当时为国除恶务尽”
“我的牙兵和襄城水军,想必此刻应该已经过江去了吧。。”
后有地方史志称:
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合兵在荆门抗贼,草贼中路统军尚某恃众轻进大败死伤无数,而部众被杀俘十之七八,自率残部退走江东;官军再追败之擒杀贼将数十人,尚贼所部尽散而仅得千余人脱免。
。。。。。。。
而在远遁而去的一只义军当中,已经是果敢军副军主兼郎将的朱存,也在龇牙咧嘴带着身上几只被剪断的箭杆,有气无力的趴在一匹骡子上大声叫骂着。
“都被这轻疏冒进的尚大头给害惨了。。真是悔不听和尚的传话啊,”
“这中路人马的北上之行,果真不是那么好打的。。”
“要不是老子留个心眼,落下了后阵里只怕这点底子也要保不住了。。”
然后他又呻吟着从骡子背上努力挺起来喊道
“不行了,不能再随大流走,我要去江陵找曹狮子帮衬一二了。。”
而战后在已经解除戒严而开始露布游街祝捷的襄阳城中,一处雕梁画栋的府邸当中。刚刚逃奔过来未久的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荆南节度使、晋国公的王铎,却是毫无危机解除的喜色和振奋之处。
因为,他正在脸色不虞的看着新缴获而来的一些特殊物件;而后又在周围一众部属、幕僚的战战噤噤眼色或是心惊胆寒的表情之中,发出某种咬牙切齿的愤恨声:
“这可是惑乱人心的妖书。。啊”
“竟然已经在草贼之中广为流传了。。”
“晋公何以自此,不过是区区妄言之作啊。。”
在旁一名司户参军,自以为事的宽慰道。
“令有司毁禁了也就罢了。。。”
“糊涂,都是一群糊涂蛋,就是被你们这般轻疏怠慢,才有国势日下和诸多逆乱不断啊”
王铎却是有些痛心疾首的呵斥道。
“什么样的区区妄言,竟敢教唆百姓如何抗拒官府和啸聚山林;就敢伪托汉末三国争战影射当今,而传扬如何为乱世间的兵法韬略。。”
“更别说其中藉此谤言宦臣、世族、朝臣和地方官府、士绅的那些批注了;更是用心叵测而颇得蛊惑之能啊。。世上敢作此妖言与国朝争夺人心者,方才是为祸天下的真恶大贼啊。。”
“更莫说据闻这些草贼的大小头目,已经是人手一册而日夜携行拜读,而多引以为圭旨呢。。”
“一旦令其妖言随这些草贼流传开来,其害更甚过祸首黄逆啊。。”
案子上摆着些印制粗略偶然还沾着点点血迹的册子,乃是缴获自被击败草贼之中《三国群英志》和《梁山豪杰传》的部分节选,上面赫然分别印着“渊玄”和“虚之行”的名字。
“传我的堂贴下去,令东南各地官府有司,悬拿僧渊玄并名虚之行者。。”
随即他就有了决定,而慨然发声道。
“凡死活勿论之,一经查实赏给钱六十万,绢三百段,俱由我公懈中出给。。”
当这个命令下达去之后,王铎才像是是心中郁结稍解而松吐了一口,然后缴来自己在当地新纳的歌姬,且以寻欢作乐起来;然而猜到了第二日,他就接到了朝廷传旨中使已经抵达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