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份，立冬——一候水始冰；二候地始冻；三候雉入大水为蜃。
到了这时节，家家户户忙着储备冬菜，容喜庄每年立冬都会往府上送上许多——大白菜、萝卜、土豆、羊肉、鸡肉还有鱼……
刚吃过早饭，小丫头石榴就跑来回报，说是有一对夫妻带着儿子来求见夫人。
花容暗自纳罕，她认识的人不多，有孩子的人家，印象里好像没有。
到了前厅，看到这一家三口，当真是她认识的，正是韩山村里韩丰年一家。
原来，每年立冬，韩丰年都会带着妻儿到县城来，给花老爷送一些自家腌制的酱菜啊芝麻瓜子之类。今年他们攒了几两银子，打算先把借的银子还上一部分。
不料，门房回报之后却说，如今这些事情老爷已经不管了。现在管着佃户的，是家里的小主子。成婚之后，就搬到了城西花府。
他们问了好几家，这才寻了过来，正在前厅忐忑地等着，看到花容都吃惊不小。
“爹，是上回那个漂亮姐姐。”石头年纪小，认出花容来，立刻惊喜地道，然后又探头往外看，“怎么不见叔叔？”
杏儿站在花容身后，听小孩儿这么说，噗嗤一声笑了，低声同花容道：“这小孩儿可真有意思，叫姑娘姐姐，却叫姑爷叔叔。”
韩家娘子立刻把孩子拉到自己身旁，有些拘谨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夫人千万不要见怪。”
如今，既然知道了花容是东家的女儿，自然不能再像先前那样随意。
“石头，来。”
花容同石头招招手，等他过来了，捡了桌上的蜜饯还有果子抓了一把塞到他手里。
“谢谢姐姐。”
石头有理地道了谢，又跑回爹娘身边，小脸儿露出大大的笑容。
“夫人，先前同东家借的银子，我们夫妻一时凑不齐，只能先还一部分……”
韩丰年有些惭愧地道，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里面有两块散碎银子，其他都是用绳子串了的铜钱。一共是三串儿，和银子加起来，约摸有五两。
杏儿将布袋子接过，放在了桌上。
“今年粮价又低了，银子可以慢慢还，千万不要苦了孩子。”
花容猜测，还了这些银子，只怕韩家又要扎紧腰带过日子。
“夫人心好，我们也不能不知道好歹。”韩丰年憨笑道，“县里张了榜，要招人修筑堤坝，往年工钱一天最多也就三十文，今年足足有四十文呢。”
不但工钱高，还管两顿饭，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和懒汉，村里大多数都报了名。
韩家娘子也接话道：“要是干上四五十天，不但能过个好年，就连开春儿的口粮都有了。”
花容见他们三人今日都穿的灰绸衣裳，小石头那身，袖子和衣摆还仿照城里时兴的样子勾了花纹，倒也别致可爱，不由赞道：“韩大嫂手艺真好，赶得上裁缝铺子了。”
韩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娘家就在桑下村，每年我娘都会给我留一两匹，放着实在可惜，我就给做成了衣裳。”
说到这个，花容忽然想起来道：“韩大嫂，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收购一些蚕种，尽量挑好的……”
韩大娘子疑惑不已，夫人要蚕种做什么？难不成要养蚕？
不过，桑下村几乎家家户户养蚕，要收蚕种，却是不难的。于是笑着道：“蚕卵附在布上，一张差不多有百来粒，不知道夫人要收多少？”
花容对这个不了解，她需要能估摸个大概——“一张布上的蚕卵，能成活多少？”
“少则二十多，多则三四十也是有的。”
韩大娘子想了一下道，她小时候也经常帮着家里养蚕，所以很清楚。
“那就先收二百张，至于价格，每一张比你们平时买卖多加十文钱如何？”
花容想了想，以这个成活率，二百张做实验，尽够了。
“好，我这就回去说。”
韩大娘子高兴道，二百张不是小数目，这么算起来，今年过年卖蚕种的人家都能吃上几顿肉了。
待韩家三口离开后，杏儿这才道：“要不是姑娘帮着找到了库银，今年这堤坝能不能修的成还两说呢！”
“就算没有我，林县令迟早也能找的到，以后千万不要再胡说。”
花容在她额头敲了一记，这丫头，越发口没遮拦了。
“姑娘，就算你要养蚕，这也太多了吧！”
就算杏儿术数不好，约略算一下，这数量也十分的惊人。
“这还不够，还得想办法弄来一些云泽国的蚕种作比较。”
花容有些上愁，大景从云泽国进口的东西不少，可却鲜少有蚕种。
“姑娘忘啦？咱们有专门到云泽国的商队啊，让他们带回来不就成了？”
杏儿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花容一经提醒，也想了起来，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花家的铺子里卖的锦缎大部分都是从云泽国进口，商队来来回回，鲜少有休息的时候。
只要让周川打听清楚商队什么时候回来，同领队的说一声就行。
“还有我那两本书……”
花容兴奋地道，这两本高价买来的书，总算能够派上用场了。商队常年同云泽国商人打交道，定然认识云泽国文字。
“什么书……”
杏儿一头雾水，姑娘刚刚不是在说蚕种的事情么？怎么又突然跳到书的事情上了。
“杏儿，你简直就是个小福星！”
花容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背上大力拍了几下，大笑道。
“……”
杏儿觉得，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根本就不算个事儿吧？不过，只要姑娘高兴就好。
“对了，孙公子在城东石头巷租了一间房，昨天已经搬进去了。”
提到石头巷，杏儿眉头皱了起来，那里的房子几乎不能算房子，都是用石头简单堆砌起来的，既不遮风也不挡雨，只勉强算个落脚的地方。
“能吃苦是好事。”
花容也有些意外，最近孙鸿“赚”的钱，租一处相对好一点儿的处所还是可以的。
“那里到处是懒汉、地痞，他一个书生，肯定会被欺负。”
杏儿本来十分不待见孙鸿，可见他有这样的志气，印象倒是好了很多。
“他敢住在那里，自然有应对的法子。”
花容不在意地道，孙鸿那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
“姑娘，真让你给说准了。”杏儿从街上回来，一脸佩服地看着花容道，“孙公子同他旁边卖杂货的铺子说好了，每天出两文钱，把东西放铺子里，早上开门就拿走。”
笔墨纸砚都是比较值钱的东西，若是拿到石头巷，只怕早就被抢了。
花容点头：“他那点儿东西本也占不了多少地方，这两文钱就跟白捡一样，那杂货铺老板自然是愿意的。”
“然后孙公子又到专门卖旧衣服的地方，买了一件破夹袄和一顶破毡帽。”
杏儿继续道，她当时都看傻了，本来一个斯文俊秀的书生，穿了那一身儿，瞬间就和那些懒汉没两样。且孙鸿还缩着头，将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只怕就算他亲兄弟也认不出来。
花容听到这儿，笑叹道：“他倒是聪明，有舍才有得，他每天舍这一点儿小钱倒也值得。”
之后，花容把这事儿当做饭后消食的笑话同云栖梧讲了——“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多少读书人宁可饿着，也不肯放下脸面。孙鸿这样能屈能伸的，以后才真正能成大事儿。”
那些个迂腐清高的书生，又懂得什么叫经世致用？
“嗯。”
云栖梧配合地道，只是很明显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花容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却见他眼睛也不眨一下——“想什么呢？”
“挣钱。”
云栖梧还在沉思，靠抓坏人得赏金在清平县很不现实，出现盗匪的事情，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能碰上一回。
“你手里不是有三百两么，花完了？”
花容惊讶道，三百两不是小数目，一个四口之家一年也只花几十两。当然了，若是他买了什么贵重东西，就要另说。
“没有。”
云栖梧摇头，除了给花容结过几次帐，银子基本没有怎么花。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既然成了亲，就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他得挣钱养家，养媳妇。
虽然，媳妇似乎很有钱，完全不用他养。
对普通人家来说，几百两可能一辈子也挣不到，但这也可能只是有些人一顿饭的花销。
“不如，你也像孙鸿一样摆个摊子？你写字可比他强多了。”
花容开玩笑道，若认真论起来，云栖梧的字，可以归到书法里。随便写一张，都是可以供人临摹的范本。
“太少。”
且不说一天挣的钱少的可怜，以他堂堂王侯之尊，怎么能沦落到在街上摆摊子。
“那你慢慢想。”
花容其实想说，就算他俩什么都不干，这辈子也是不愁吃穿的。但这话说出来，又怕伤了他的自尊。
云栖梧认真思索着，兵法武功完全用不上，琴棋书画只是消遣，除了这些，他还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