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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早,岑参当然是带着友人继续赶往龟兹,刘琦也早早起来,在服侍下穿戴整齐,吃过早饭后去衙门办差。

刘琦昨晚虽然喝醉了,但还记着赵平与他说的话,来到张诚公房和他说了军队账目的事。张诚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些人还真是会挑时候发难。”

“你去赵家与葛家,告诉这两家家主,明日伴晚我在临江仙请他们吃酒。”他对一名亲卫吩咐道。

“都督,应当由他们请你吃酒才是,怎能请他们吃酒?”刘琦道。

“已经到了腊月,万事以和气为先;他们毕竟是老人,我就尊一次老。”张诚笑着说道。

刘琦却觉得都督说的不是真正的理由。不过他并未再问,只是又奏报起别的事情,张诚一一做出决定,刘琦连声答应。

将事情都奏报完毕后,张诚又同他笑道:“到年底了,你也不必一直忙于办差,许多事可以交给下属。”

“多谢都督挂怀。”刘琦答应一句。但他不会完全遵从张诚的劝告。

前次他去龟兹镇办差,封常清话里话外的意思会在明年将他调回都护府里,多半会重新带兵,担任纯粹军职。他也不知自己是想做纯粹的领兵大将还是方面官,下意识想多积累点办理行政事务的经验。虽然以后多半用不到,但谁知道呢?

刘琦又与张诚说了几句话,转身离去。他回到公房,叫来下官、将事情吩咐下去,看时间快到午时,转身走出衙门。他虽然要多积累经验,但无事干的时候也没必要一直在衙门里面干耗时间嘛。

他走出大门,恰好迎面遇到赵平,也不知他是才来还是适才出门办事。赵平看他一眼、点点头,并未说话,二人错身而过。

‘赵平将昨夜吃酒时说的事情都忘了,还是不好与我显得更熟悉一些?’刘琦想着。不过他很快将这件事抛在一旁,他还要去吃酒呢。

之后半个多月,刘琦每日上午来衙门,中午就下值,或者吃酒或者回家看书。听闻岑参要再次来到安西大都护府,他忽然想起自从洁山之战后他几乎没看过除兵书之外的书,心里发虚,不管有用没用也赶忙补救。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三日。这时还没有小年的说法,只被叫做祭灶节,民间也并不将其看做甚底正经节日。不过这一日清早最近溜号现象严重的都督府衙门竟然仅有长史赵平一人缺席,众人都聚在大厅里,一边闲聊,一边似乎在等人。

“今年都护府送来的年赏会有甚?”一人说道。

“还能有甚?不就是那些东西,酒,钱,马,兵器。不对,过年不会赏兵器,所以只有钱、酒、马。”另一人回答。

“不会有其他玩意儿?”

“未必没有,但咱们定然拿不到。”说话这人向张诚、梁事成等人努努嘴。“都是大官,或被上头看中的人才能得到。”

他们正说着,与张诚说话的刘琦感觉有人看他,侧头瞧过来,这几人赶忙装作聊黄色笑话的样子。

啥也没发现的刘琦只能转回来,继续听张诚等人闲聊。“听说刘单病了,今年押送年赏来嗢鹿州换了别人。”张诚道。

“那是何人?”梁事成问道。

张诚似乎知道是谁,但并未立刻搭话,而是看了刘琦一眼;刘琦有些莫名其妙:‘你看我作甚?’

张诚见他没反应过来,表情倒也没甚变化,就要回答:“我恍惚听说是……”

但就在此时,一人忽然跑进来,喘口气一边行礼一边说道:“都督,别驾,诸位上官,运送年赏的士卒已经抵达嗢鹿州,为首官员正在赵长史的陪同下赶来都督府。”

“已经来了。”张诚止住原来的话头,出言道:“随我迎出衙门。”话音未落就向外走去。众人赶忙跟上。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见到十余人正踱着马步向这边赶来。在离着门口十几步远的地方这些人翻身下马,快步向前走来;为首那人离着五六步远就笑道:“张都督,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张诚伸手握住来人的双手,笑着回答:“一别三年,不想再次见到你却是在这种场合。”

“哈哈!”来人大笑起来。

他们二人寒暄几句,张诚道:“寒暄还有的是时候,现下现将流程走完。”说着,他弯腰行礼道:“多谢都护府赏赐。”

“多谢都护府赏赐!”嗢鹿州所有官员都弯腰行礼道。赵平也赶紧来到梁事成身后的位置一同行礼。

来人本不想和他们走虚头巴脑的流程,但见众人都弯腰行礼,也只能咳嗽一声,现编了几句话,传达封常清对他们的问候;待他说完后嗢鹿州众人再次弯腰行礼。

“好了,流程走完,可以寒暄了吧。”来人又道。

“哈哈,岑判官,早已为你准备好了宴席,等过一会儿在宴席上暖暖和和的寒暄也不迟;何况这儿还有你一学生,自古天地君亲师,师长与学生关系可比友人之间紧密多了,你还是先与你学生寒暄吧。”张诚笑道。

“多谢张都督。”岑判官说了一句,来到刘琦身前,盯着他看了几眼,表情有些感慨,说道:“刘琦,好久不见。”

他在赶来嗢鹿州前,已经知悉刘琦在他离开后三年取得的成就。他拜见过封常清后就寻找最近一二年去过嗢鹿州的人打听刘琦的消息。

被他打听之人听闻他打听的是刘琦,立刻上下打量他几眼,询问他为何要打听刘琦。当时岑参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坦诚说出自己与刘琦的关系。却不料那人立刻变得十分热情,而且慢慢说出了刘琦这三年来的境遇。

“见过岑先生!”刘琦却立刻郑重地行礼道,神色十分激动。

早在他与张诚打招呼的时候,刘琦虽然看不见但也通过声音分辨出来人竟然是岑参,顿时激动的不能自己,浑身发颤,勉强跟随众人一并行礼,这时见到岑参来到他面前再也忍不住,差点儿哭着行礼。

岑参是他来到这一世,第一个感受到长辈关爱的人。张浒也是他的长辈,而且对他比岑参更加十分关爱;但张浒平时也没个正行,刘琦从他身上感觉到的不像是‘长辈关爱’,反而像损友的关心;只有岑参,在他面前一直是以长辈的形象出现,且对他十分关爱,使得当时‘初来乍到’的刘琦一直挂念着他。

“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岑参笑道:“若是再次来到安西前有人告诉我你做了一府司马,我定然以为他想要蒙骗我;但却没想到,你竟然能够立下那么多功勋,且成为司马。”

说实在的,岑参听到刘琦的境遇后半晌没反应过来。一个在自己的提携下才成为官吏的人,竟然在短短三年内成为一府司马。但他在回过神来后却毫无嫉妒之意。就比如岑参此时看向刘琦的目光,一半带着惊讶,另一半却带着欣慰之色。

虽然刘琦此时已是一府司马,岑参在中原时万万选不到这样官职,换句话说此时刘琦的官儿已经比他大了,但在他眼里刘琦仍然是自己晚辈。见到晚辈有了出息,他自然而然生出欣慰之感,岂会嫉妒?

“我来时还与一友人说,三年前在安西收了一个弟子。若是让他知晓你三年多就从士卒成为一府司马,准保惊掉他的下巴。”岑参又道。

“这都是岑先生教导的好。”刘琦下意识说道。

“哈哈,这哪里是我教导的好。”岑参笑道:“我只会吟诗作赋,可不会打仗,这都是你自己有本事。”

“并非如此。岑先生教导琦读书,对琦升官十分有用处。”刘琦赶忙说道。

“是这样么?”岑参又笑道:“既然你这样说,我厚着脸皮就当对你升官有功劳了。”

“岑先生,”刘琦这时与岑参有说不完的话,但他才说三个字就被张诚打断:“岑判官,刘司马,先赴宴,待宴会结束后你们再寒暄,如何?”

“是我失态了。”岑参赶忙露出抱歉的笑容,对众人团团一揖。

“诸位同僚,对不住,是某孟浪了。”刘琦也反应过来,同众人行礼。

大家其实心里当然有怨气。‘你刘琦见到一个熟人,似乎还是关系亲密的熟人寒暄归寒暄,别浪费我们的时间!谁想冷得要死在大门口站着啊!’

但这时候谁也不会把真实想法表现出来,纷纷虚伪地说道:“没关系!”

刘琦又行礼一番,众人这才向内衙走去,参加宴饮。

这一顿饭刘琦吃的味同嚼蜡,虽然忍住不看岑参,甚至还有心思与旁人吃酒说话,但他的心思是人都能看出来。张诚也不拖延,待众人都放下碗筷后就对岑参道:“本想与你说话,但现下看来还是改日再说。你会在嗢鹿州待几日?”

“封节度说年前不必再拜见;何况冬日路途不好走,就算紧赶慢赶也无法在年前回到龟兹镇,打算待到正月初一再启程返回。”岑参道。

“那明日咱们再畅谈。”张诚笑道:“现下先去与你的学生说话吧。”

岑参又同他拱手为礼,之后才转身走出内衙,与刘琦一起离开。

他们二人在街上边说话边走。主要是刘琦说岑参听。听到刘琦这三年的经历,岑参道:“我再想不到,你竟然能够献出妙计,立下多个功劳,又能得封节度看重。”

但说完这话,他却又长叹一口气。他自己做过的最大官职才是兵曹参军,远比刘琦小;判官地位较高,但也只大致等于司马、长史,与刘琦相当。

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在宦海中挣扎了二十年才是这个地位;刘琦今年才二十二岁,为官三年已与他等同。岑参不由得为自己的境遇感叹。

“先生,怎么了?”刘琦忙问道。

“无事。”岑参勉强笑道:“只是对你的经历感觉惊讶。你这番故事若是在中原被人知晓,足以写一本传奇,成为后世人的消遣读物。”又转移话题道:“咱们现下这是要去哪?”

“自然是学生家中。”刘琦有些紧张地笑道:“学生在大勃律之战后用赏赐的钱在嗢鹿州买了一栋宅院。学生家中虽然不大,但也足够先生住下。先生今夜不要住在驿馆,住在学生家里。”

“那我就叨扰了。”岑参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但只是笑道。

“先生下榻足以令蓬荜生辉,如何说的上叨扰。”刘琦的笑容更加真诚。

他们很快来到刘琦家中。一女子从内院迎出来,见到一名陌生男子愣了一下,行礼道:“见过这位官人。”

“这是都护府岑判官,还不快去上奶酪。”刘琦吩咐道。

“是。”女子福了一礼,转身向厨房走去。

“她是你妻子?”岑参坐下问道。

“旁人送的妾。”刘琦并不十分在意地说道:“因家中需人打理,就接受了。”

“你今年都二十二了,怎还不娶妻?”岑参又问道。

“没有合适的人选。”刘琦比较隐晦的将心思告诉了岑参,最后说道:“虽然合适的人家都没有年纪相当的女孩,但我今年也才二十二岁,不急。”

“这,”岑参不好评价刘琦的择偶观。他觉得刘琦有封常清看重,现下又已经做了一府司马,完全没必要再苦苦追寻一门好亲事。但他自己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能有个得力的岳家仕途多半会平顺得多,也没脸批评刘琦。

这时刘琦之妾端着奶酪回来,放在桌上,福礼后又转身离开。

“家教不错。”岑参点评道。

“这可不是我调教出来的。将她送我那一人出身中原大族,家中调教人确实颇有手段。”刘琦也感叹道。他前世可从未见过这么会服侍人、而且懂得进退的人。

当然,这或许是因为他前世从未达到这样高度的缘故。他并不知道后世的那些超级有钱人过得是啥样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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