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对不起嘛。”回家的路上,安宁不住撒娇,柳氏扭着头就是不理会她。
“娘亲,下次宁儿不敢了。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下次、你还有下次!我告诉你,以后我都不带你来了。”
“不要嘛娘亲,宁儿知道错了。”
“千交代万交代,让你不要乱跑,可你呢?小小年纪学人家抓小贼、若是遇到无赖,你当如何?”柳氏生气是怕安宁出事。
同行的村民赶着马车,笑着劝解:“安宁娘,你就别生气了。这孩子从小就古道热肠,你不是不知道。”
“古道热肠,那也要看自己多大啊!这城里比不得乡下,无数达官显贵,鸡鸣狗盗比比皆是。若是你出了什么意外,要我如何与你爹爹交代?”
“娘亲,宁儿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不再进城便是。”安宁知道柳氏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眼前先答应服软,等她气消她还是有机会的。
日头逐渐西斜,回到安家村已是晚霞高涨。安亭早就在门口等待,见到娘亲和姐姐一前一后的身影,乐呵地蹦跳跑上前去。
“娘亲、阿姐!”
“亭儿,你是不是等着急了呀?”安宁一把抱住弟弟。
“阿姐,你去玩也不带亭儿。”小男孩嘟着嘴怏不乐。
“亭儿还小,等你长大些,阿姐在带你玩儿。”
“亭儿不小了,爹爹说,在过些时候就送亭儿去学堂。”
“那当然!学堂要去,阿姐都给你准备着。”
“你准备什么呀?”柳氏打断安宁的话,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赶紧带你弟弟回去,莫让你爹爹回家没饭吃。”
“哦,知道了娘亲。”姐弟俩撅撅嘴手牵手走进家门。
要说安家村谁最厉害,那就是安宁她爹了。不但能下田、上房、还能上山打猎。这村子里的老一辈都知道,安宁他爹年少时曾从过军,打了胜仗就退回老家来,侍奉双亲离世后,才娶了媳妇柳氏。在退军时得了点银子,自己盖了现在居住的房子。还有朝廷拨下来的三亩农田,小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从安宁出生后,他就更加勤奋,只因安宁是女儿,他想着将孩子教养成大家闺秀,还跟妻子商量送她去城里学女红针织。
可惜,去了两次,安宁也逃了两次。还大哭大闹地说,自己不喜欢女红,自己要做女英雄。
气得柳氏把她关在房里好几日,最后还是安宁爹心疼女儿,舍不得她委屈,私自放出来。
一晃眼,儿子出生。柳氏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儿子能学习四书五经,成为文质彬彬的公子,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却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连着几场大雨倾盆,好好的庄稼全被洪水淹没,一年的劳作白费,还赔上了一间屋子。伤心之余只能认命。普通老百姓的心愿就是能吃饱喝足,有个挡风遮雨之所。
不知不觉,孩子们渐渐长大,柳氏因为父家是村里的赤脚大夫。从小耳濡目染之下也略懂医术,平日也会出诊,赚点外快贴补家用。
也就是这点,安宁学得津津有味。柳氏无奈之余也只能接受,既然做不成针织女红,那就让她熟知药理根本,以后嫁了人也好有个一技之长。
就这样,安宁在柳氏的带领指点下,渐渐熟知了很多药草的性能。没有念过书的她竟然看得懂医书,还会跟着上山采药。久而久之,她可以治疗一些急性出血、伤寒脑热、脱臼骨折之类的疗法。其聪慧之能,让安父无比欣慰。
安宁还跟着父亲进山打猎,也正因为如此,她从小就喜欢着短装。只有村子里的人知道她是女孩儿,外人眼中,她就是个束着发,穿着男儿装的小少年。
柳氏看着沐浴桶里的安宁,肤白胜雪,发丝乌黑,年少中可见倾国之姿,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娇女如此,以后该有怎样的男子可以配得?
“娘亲为何叹气?”安宁听到母亲的叹息声,靠在木桶边缘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宁儿,你现在老大不小,娘亲给你准备了几身女装,洗完澡、换上试试。”
“啊!”安宁没想到会这样,靠在桶里不想起了。
“洗的差不多了,莫要着凉,我去看看亭儿,你动作麻利点。”安宁欲哭无泪。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安宁才磨磨唧唧地走出房间。木桌上早已放好了碗筷,安亭坐在一旁低头玩着小木雕。
柳氏则是在忙着端菜盛饭,一家之主安磊从屋外进来。今日他归家早,在院子里洗漱一番后打算吃晚饭。
安宁浑身不舒服地来到他们面前,一家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柳氏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的看一遍,发现安宁把衣服穿得歪歪扭扭,好几处都穿错位了。
安父却连连击掌、大声叫好:“好好好、我的女儿出落成大姑娘了。”
“娘,这衣裳好生难穿。”不是安宁故意,而是真的不会穿。
柳氏叹气,上前去推她进屋,关起门来,说道:“一件好好的衣裳居然被你糟蹋如此。实在是能干的。”安宁委屈的嘟嘴,她是真不会穿嘛。
“这女孩儿的衣裳太麻烦了、不方便干活。”
“你要干什么活?”现在不需要下田,也不需要上山。
“娘,我能不能在家穿,出门就换下啊?”
“不行!以后都要这么穿。”再过两年就十五及笄,若是在像个男孩子,那会被笑话的。
柳氏忽然的转变,也是因为这次进城受到了启发。若是安宁知道是自己跟着进了一趟城才被迫改变命运,那打死她都不会跟。事已至此,她无权反驳。但她还是会想办法的,比如这会上山放牛,她就偷偷打包了之前的衣裳。
申时三刻,她如约来到木屋。
“师傅!宁儿来了。”木屋门被打开,一位白胡子老者笑眯眯地出来。
“徒儿来啦!”
“师傅,您饿了吧?今日我娘用野菜烙饼,可香了。”安宁说着就扬起手里的油纸。
“布衣暖,菜根香。”老者见到吃食就高兴。
待到腹中鼓鼓,老者才发现安宁不同以往的穿着。
“咦!双蝶绣罗裙。妙哉,美哉!”
“师傅是在说徒儿的衣裳好看吗?”
“然也、女子当悦己者容,只是这装扮过于按手按脚。”
“无妨!徒儿拿了备用衣裳。”换下双蝶绣罗裙,安宁又变成了假小子。早已看习惯了的老者眨眨眼道:“如此甚好。”初见时,老者摸其脉象后得知她是女娃,当时那句“可惜”也是想到女子习武不易。
山林间,一柄木剑横空而出,随即出现一道灰色身影,纤细身段看似羸弱,力道却柔中带刚。剑到之处都会扫尽落叶,一旁的老者频频点头,果然是天赋异禀。
“心有飞剑起,来去身自如。但凭手中剑,斩破万里云。”
风起、叶落、身形轻盈穿越丛林,手中木剑快如闪电,皙白手掌拨云见日。一记划破长空,矫健身姿稳稳落地。
“好好好!不辜负为师对你寄予厚望。徒儿、你的剑法又增长不少。”
“那都是师傅教的好。”回首展颜,三年的磨砺,安宁已然亭亭玉立。
女儿年纪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老者看着眼前人,恍如隔世一般。三年的隐藏是上天的安排,遇见安宁亦是注定。
“宁儿,为师在此隐居三年,有缘得你如此佳徒,实乃幸事。怎奈,缘聚缘散终有时。”
“师傅,您是要离开了吗?”安宁不舍。
“是啊!我本是逍遥在外之人,若不是遇见你,为师也不会在此长居三年。”
安宁心中明白,师父他虽然看似仙风道骨,却也食人间烟火。三年前,他出现在此,本就是路过,若非缘分使然,他们不可能见面,更别提成为师徒。
“为师闲游惯了,无拘无束方可安生。”
“如此,徒儿不留师傅,只希望师傅能不忘徒儿。”安宁就地跪下,给老师傅磕了一个头。
“好好好!安宁徒儿,你剑法虽已成,却还不够强劲,若遇匪敌必然不能轻易胜出。切记,不可荒废,心法口诀也当牢记。”
“徒儿谨遵教诲,时刻牢记。”
“有缘再会!”老师傅离去后,安宁并没有落寞,而是更加勤奋练剑。
半月后,安宁陪着柳氏来到城中书院。
“宁儿,娘去见先生递交你弟弟的文书,你在此等候,莫要走远。”安宁颔首应声,目送柳氏走进书院大门。
城中书院,是临安城最大的书院,能进此院读书,不但要银子够,还要品貌端正,且家世清白,通过初试后在进行三次考试方能入院就读。安亭自小聪明,读书也是过目不忘,就是性子过于急躁,不愿安静学习。
为此,柳氏花了很多心思才终于让他得到入学的资格。若不是家里银两不够,安亭早一年前就可以入学了。
“知道了娘亲。”安宁双手背后,站在书院外的大树下。遥看远处风景,心思飞到九霄云外。
道路上马蹄声嘚瑟而来。不多时,一辆价值不菲的四马车停靠在书院门前。
“公子,书院到了。”车门被家丁打开,连带着一阵清冽的薄荷香,一位身穿青白色云缎锦衣,唇瓣含笑,五官俊朗,折扇摆动,难掩贵气风流的温雅公子步下脚踏。
宁晨远下了马车,眼角余光瞥见一缕春意,驻足回首,发现树下站着一娉婷少女。她一身浅绿裙衫,乌黑长发及腰,站姿挺拔悠然,宛如青松傲立,睥睨天下。
“那是何人?”在书院出入已有十年之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光看背影就令人遐想的清秀佳人。
“恐是新生报到。”李管事不经意说道。
宁晨远微微颔首,或许是新生吧。既然如此,那定会再见。如此臆想,宁晨远就没在逗留,直接步入学堂大门。他们刚进去不久,柳氏就出来,看到树下的安宁,笑着松口气。
“宁儿!”安宁回转,嫣然一笑,叫道:“娘亲。”
“你弟弟的文书已经交给先生,三日后,就可以来报到了。”
“太好了、娘亲的夙愿终于得偿。”
“从小不知老娘亲,育儿才知报娘恩。等你以后做了娘亲,你就知道为娘的辛劳。”
“宁儿知晓,娘亲都是为了我们好。”母女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梧桐参天的山路口。学院附近都是山脉相连,时至初秋,叶还未见枯黄,深绿浅淡交错,一旁石路抱岩转,高处云气青蒙蒙。
白云深处旧生涯,东指名都百里赊。
万卷诗书惟曲槛,四方宾客到儒家。
峰峦卓立多奇石,草木丛芳半异花。
胜概无由一寻访,只凭幽梦绕烟霞。
《咏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