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霞郡主回蛮尾不久,甄妙又被诊出来喜脉,得了信的温氏上门来看女儿,乐得合不拢嘴:“妙儿,你前头有了三个哥儿,这次再添个女儿,就皆大欢喜了。”
甄妙眼睛一亮:“娘也觉得,我这胎会是个女儿?”
温氏干咳两声:“娘是觉得,一连生四个儿子,也是罕有的。”
甄妙忙点头:“就是,就算是轮,也该轮到生女儿了,我近来就总想吃辣的。”
“酸儿辣女呢,那娘回头做些小衣裳给小囡囡备着。”
甄妙就想起那几大箱子女孩衣裳来,不由牙疼:“不用啦,生顺哥儿前做的那些小衣裳还留着呢,正好给他妹妹穿,小孩子穿旧衣衫还舒服些。娘您现在年纪也大了,做小孩衣裳怪费神的。”
温氏笑着摆手:“费什么神,你又要添丁,娘心里高兴呢。”
温氏心中得意的想,这女人啊,多子多孙才是福气,满京城的夫人太太们,能找得出几个在妙儿这个年纪就有了三个儿子傍身的,也只有到了这时候,做娘的才能完全不必担心女儿再生的是儿是女了。
和温氏一样想法的不止一人,时光匆匆,冬去春来,等到八月桂花又飘香,甄妙发作时,满京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待到破晓时分,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昭示着镇国公府又添了新的小生命,接生婆一踏出镇国公府的大门,就被各府派来打听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收红包收到手软。
而那些打听到消息的下人,也把情况传回了各自的主子耳里。
“什么,四妹生的又是儿子?”甄宁腾地站了起来。
“哎哟,快坐下,这么激动做什么,别伤着孩子。”来长公主府探望怀孕的女儿的蒋氏吓了一跳。
甄宁心里却颇不是滋味,盯着打听消息的婆子道:“可问清楚了?”
“错不了,那接生的婆子说了,是一对胖小子。”
“一对?”甄宁又忍不住站了起来。良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等婆子退下,室内只剩了母女二人,甄宁长长叹了一口气:“娘,四妹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三胎生了五个儿子!我有时候真的怀疑,咱建安伯府这一辈姑娘的福气,是不是都被她占尽了——”
蒋氏四下一扫,赶忙打断道:“宁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传出去可不得了,以后万万不能乱说了!”
罗世子是皇上的股肱之臣。甄妙和重喜县主更是至交好友,女儿这话传出去,家里家外都讨不了好。
“我也只是和您说说罢了。”
蒋氏叹气:“宁儿,你也别钻牛角尖,早死的三丫头是庶女,运道不必多提,你们其他几个。虽各有不足之处,可和大多数女子比起来。还是好的。就说你吧,虽是生了两个姐儿,可女婿至今也没弄出庶长子来不是?”
甄宁皱着眉:“女儿就是怕这一胎还是个女儿。我这个年纪,以后再怀孕也不容易了,就算庆宇不提,也得主动停了几个侍妾的避子汤,总不能让他一直无后。”
蒋氏听了脸色也有些难看。
甄宁声音低下来:“娘,您说四妹,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方啊?”
“奇方?”
“是,太妃生前最喜欢四妹,据说给她留了不少千金难求的方子,说不准就有让人得子的。”
“这,这不能吧,哪有这样神奇的方子?”
“娘,太妃那里的方子,哪样不神奇?”
也许人对稀奇的事情总是喜欢归到更稀奇的原因上,等到一对孪生子满月大办酒宴那日,打听方子的人就多了起来。
甄妙都已经否认的麻木了,之后的日子,邀请她参加各类宴会的帖子雪花似的飞来,还有的直接由老太太辈的出面,从老夫人那里曲线救国。
等她被赵太后请进宫里,话里话外替赵飞翠求那专生儿子的秘方,这全天下身份最尊贵的老太太,摸着她的小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差撒泼打滚,最后还是被闻讯赶来的赵飞翠解救出来时,甄妙整个人都要抓狂了。
“皎皎,你去哪儿?”
“我去拜送子娘娘!”甄妙一字一顿地道。
罗天珵诧异挑眉。
“以后再生儿子,我怕那些人吃了我!”她忍不住拿拳头捶他,“都是你,竟不许太医说我怀的又是两个,害我在产房里听见说生了两个哥儿,心口接连中了两箭!”
“我陪你去。”罗天珵任由她捶打,只是低低的笑。
二人悄悄溜出府,甄妙怕被那些求子狂热的贵妇们围观,也不敢去大福寺、华若寺那样的名刹,做贼似的去了一个有些破落的小庙。
她跪在破旧的蒲团上,诚心请求:“娘娘慈悲,下次定要送个小棉袄来,若是不能送,小棉裤咱也不要了,家中已有五条,实在太多了。”
却不知这番出行早被那些多年无子或者想多生儿子的贵妇们盯上,有所察觉的罗天珵对此则不以为意。
这小庙坐落在同样不起眼的小山包上,只有一个主持带着徒弟,平日还要下山化缘外加在后山种白菜维持生计,等转日却发现山下挤满了各式马车,还有的因为抢不到位置,下人们当场打了起来。
三年后,小破庙早已翻修一新,成了香火鼎盛之处,专供闻名而来的妇人们求子。
“莲娘,走累了吧,我背你。”山路上,健壮淳朴的汉子目光不离身侧的女子。
那妇人头上裹着碎花布巾,身穿寻常的棉布青裙。肤色微黑,要是目光乍然掠过,只以为是稍有姿色的农妇,可若仔细打量,则可瞧出殊色来。
“不用,我说了不来的。”
汉子不由分说,把妇人背起来:“不来哪成,都说这里可灵验了,有位贵人夫人就是拜了这里的送子娘娘。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俺不求是儿子,只要是你生的,俺都喜欢。”
伏在汉子背上的女子抿了唇:“早年我坏了身子,恐怕生不出来了。”
汉子依然笑着:“就是来这里试试,生不出也没事,以后俺把你又当媳妇又当闺女养。”
妇人啐他一口。忍不住回头看了掩映在葱郁树木间的庙宇飞檐,伏在这宽厚的背上往山下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她和那人的交集,终究只剩下走过他携妻子走过的路了。
那年的民宅,她醒来,望着丢在身边的匕首和一袋碎银子苦笑。
她那个样子。孤身一人,说是放了。又哪有活路,这样一想悲从心来,好几次忍不住想用那匕首了结,等到天亮,却等来他安排的人,把她送离京城往南而去,在一个民风淳朴的村子安顿下来。
没想到在那里嫁给了身边的男人。兜兜转转,带了她来京城谋生。而她也由开始的恐惧不安到现在的自在踏实,那些不堪的过往,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你放我下来吧,让人瞧见多不好。”
“不放,这个时候人少,再说,你是俺媳妇,俺背你天经地义。”
正说着,有低语声传来,一个拐弯,就与一对上山的男女打了照面。
刚刚还嘴硬的汉子脸通红,不好意思的笑道:“嘿嘿,俺媳妇扭脚了。”
甄妙越过汉子,瞧见他背上的女子,不由一怔,“嫣娘”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嫣娘飞快扫了她身侧的罗天珵一眼,收回目光与甄妙对视。
甄妙看了看汉子,又看了看嫣娘,终究什么都没说,像是偶然遇到合眼缘的陌生人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嫣娘同样微微一笑。
罗天珵冲汉子笑笑,并没看他背上的妇人,侧头对甄妙笑道:“皎皎,你的脚是不是也扭了?”
“哦,没有啊——”
话没说完,就被罗天珵背了起来,轻松的向上走着,与汉子身形交错之际,他笑吟吟道:“兄弟,还挺巧,俺媳妇脚也扭了。”
汉子嘿嘿笑着,冲他露出一个赞许的眼神,双手把嫣娘往上托了托,大步往下走。
甄妙忍不住回头,正见到嫣娘也回过头来。
二人同时微笑示意,又同时回过头去。
“……
入山看到藤缠树,
出山看到树缠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
……”
汉子嘹亮的山歌陡然响起,开怀畅快中又满是情意绵绵,嫣娘轻轻靠在他肩上,捏他一把:“莫唱了,快点回家,我做狮子头给你吃。”
“好!”汉子满面笑容,背着嫣娘脚步轻快的往山下跑去。
罗天珵驻足聆听,失笑道:“唱得好好的,怎么不唱了,这歌倒是有趣。”
“许是急着回家吧。”甄妙轻拍他的肩膀,“把我放下来吧,背着上山要到什么时候,回家就该晚了。”
“晚点也好,家里那五个皮小子吵得人头疼,幸亏咱家小六是个乖巧的,还是女儿好。”
甄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六才两个月,能不乖巧么?不过这里还真有些灵验,这回总算不是儿子了。”
“皎皎,你真信这些?”
甄妙弯着眼睛笑了:“我是相信,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瑾明——”
“嗯?”
“三十年后,你还背我上山还愿吧。”
罗天珵沉默了一会儿问:“咱改牵手行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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