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见,当然要重视。所以经过日常的一番晨练运动,又在大木桶中舒服的泡了个澡,没再穿之前的衣服,而是换了一身新的玄青厚衫,外面裹了做工精良的棕黑熊皮袄子,脚踩温暖舒适的鹿皮靴,头发竖起成冠,还是一根碧玉青簪穿过,打扮的很是精神。
今天清早便飘了雪,大官人在客栈的房间中,支起了红泥小火炉,上面架着烧水的小陶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弄一撮炒制的茶叶放进瓷碗,将热水倒进去清洗茶上的灰尘,看着茶叶慢慢舒展开来,将水倒掉,又倒了热水。
现在喝的茶,并不是清水冲泡,而是添加许多东西,非常繁琐的一个过程,文人雅士所爱,甚至还有斗茶的游戏。这种喝法,王言刚来时候喝过,后来就开始炒茶了。还弄出了现在没有的盖碗,以及其他茶叶相关的东西,这是其中的一个产业。
不过习惯并不是一时能改,口味也不尽相同。他的茶叶推出市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引起极大震动,而是还在慢慢发酵。一部分人开始接触,一部分人不认同,渐渐的,大宋文人关于茶的喝法形成了两派,没事儿就论一论,挺有意思的。
大官人端起茶碗,轻抿一口,感受着茶的本味在口中绽放、碰撞,品味着清香。窗外蒙蒙雪中的天地,穿越千年原汁原味的古建筑,天地一色,正是好景致,大官人默默的看着,一时出了神……
上午十点左右,两个太监带着抗轿的一起出现在客栈外,王言下楼见着门口的两个的太监,拱手一礼:“王言见过二位贵人。”
“王校尉快快请起,切莫折煞在下,受不得校尉的礼,更当不得校尉的贵人,咱们可都受着校尉的福呢。”领头那太监快步上前拖着王言的手臂,笑道:“在下乃宫中殿头,胡祥,官家差我等前来接校尉进宫。路上还要些时间,校尉且上轿。”
看着前后的两个轿夫,王言摇头道:“坐轿就不必了,王言出身穷乡僻壤,莫说皇宫,这汴京城都是第一次来,所以我就与二位阁长一同步行。烦请胡殿头与我说道一二,也让我涨涨见识。这二位抬轿的,就请帮我抬着要献给官家的礼物吧。”
胡祥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虽然轿子是皇上批准的,但是不做就不做呗,也没什么不行。所以在看了要送的东西不是利器,不是食物,没有危险,重新封箱后,王言戴上一顶牛皮的毡帽避雪,跟着俩太监一道进宫。
这一路上,胡祥如数家珍的介绍着各个殿阁,说着用处之类的。王言一边听,一边四处看着景色。虽然同各朝代相比,宋朝的皇宫很小,也没有形成一片建筑群,但到底是皇帝住所,大宋又不穷,比在大明时他接手的紫禁城好多了,只是小不少而已。
因为正下着雪,整个给人的体验是非常不错的。遗憾的,就是不能站在高处,俯瞰整个皇宫,那应是另一不同的感觉。他是当旅游景点了,看的挺好。
虽说宋朝皇城不大,但那也是相对而言,几人单凭脚走路,尽管倒腾的挺勤,那也用了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到了太清楼。由胡祥拿了毡帽,又帮着拍了熊皮大衣上的雪水之后,跟着早都在这里的杨戬上楼,见到了因为雪天来了兴致,正站在宽大的书桌前搞艺术的一代艺术家。
穿着一袭紫色长袍,似道家样式经过改良而成,非常好看。头发有些散乱的盘在头上,靠一根白玉簪固定。眉厚、眼大、高鼻、薄唇,留着两撇上翘的胡子。身量差不多一米七左右,微胖,圆润且白,因而显的脸庞看着非常和蔼。此模样,年轻时候,定然也是帅气潇洒的。就是现在看着,用现代的话说,也当的帅大叔。
这也正常,毕竟皇族中人不出意外,就没有长相差的。即使第一代长的不行,但人家是皇帝,下一代也是皇帝。找的皇后,长相是最基本的一点,是绝对符合时代审美,任谁见了都说好看的那一种。一代代的下来,基因也就改良了,越往后越帅。
童贯声音适中的开口说话:“官家,王校尉来了。”
沉迷艺术创作之中的赵佶闻声抬头,看到站在杨戬身后,因为套着熊皮,不如往常消瘦,而是显着格外高壮的王言。
“哈哈,子言,你终于来了。”
“小臣王言,拜见官家。”说着话,王言躬身,端端正正的一礼。现在并没有跪礼,见皇上也没多啥,而且他本也是正七品的致果校尉,虽是武官,但怎么也是官身,称个臣当然没问题。
“起来吧。”赵佶笑呵呵的摆手,从案后走了出来,细细打量着王言,满意的点头:“好啊,果真是年少有为,这一年多以来,你帮了朕的大忙啊。”
“小臣乃大宋子民,官家乃大宋君父,子民为君父分忧,乃是应当。小臣文不成、武不就,只于商贾、格物之道算有些小成,能为官家分忧,实乃小臣家族之荣光。”
虽然说的是拍马屁的话,但王大官人是面不改色,一身正气,说的也是铿锵有力,好像跟真事似的,他只是在阐述事实一般。
“朕知你忠心。”赵佶一脸笑意的看着神情认真的王言,使劲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了一句真壮实,似长辈的关切,而后问道:“第一次来汴京,可还适应?”
“谢官家关心,就是没有睡好。”说完,不待目露问询之意的赵佶开口,他张嘴就是舔:“小臣见识浅薄,在阳谷县之时,百姓已然十分富足,前日到了汴京,才知我大宋如何气象。小臣也曾读史,我大宋之繁华昌盛,历朝历代所不及,此皆官家之天功。功盖三皇,德过武帝,实乃圣君,千古一帝非管家莫属。”
“好了,小小年纪,倒是怪会拍马屁的。说朕是圣君,朕倒是也认了。可这千古一帝,朕还当不得。文治武功,朕还差的远,幽云十六州啊……”
“小臣从来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还要纠正官家,小臣就是真拍,拍的那也是龙屁。以我大宋之强,收复幽云十六州也是指日可待。”
人生在世,哪有不好名利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比赵佶更想收复幽云十六州。一旦功成,他的功绩除了开国的赵匡胤之外,无人可比,这是巨大的诱惑,他忍不住。
“你啊……”赵佶笑的非常畅快,伸手指了指王言:“走吧,在这太清楼呆了半天,外面正下着雪,陪朕到花园里走走,说说话。”
“官家且慢,小臣此行有一物献上。”
“哦?又有赚钱的新东西了?”见王言点头,赵佶还是那样温和的笑意:“拿上来看看。”
王言转头看向身边的杨戬:“劳烦杨大官。”
从头到尾就通报了一声,一直在看王言拍马屁,正感慨其小小年纪功力之高呢,听见王言的话,他转回头看着楼梯处立着的小太监:“去把王校尉带来的箱子抬上来。”
小太监应声领命,下得楼去。未几,两个太监抬着那一口细长的木箱子上来,轻巧的落在地板上。
王言对着搬运的太监道了谢,蹲下身打开箱子,只见其中是一匹绢布蒙着长方形的物什,还有一些开着口的木质长条,一看就是能拼接上的。他将东西都拿出来,在赵佶、杨戬两人的注视下,手法娴熟,速度飞快的开始拼装。不一会儿,一个支撑的架子在手中成型。又将其放在地上,而后一把抄起那个长方形,用其上伸出来的两根木条同方才拼好的底架拼接好。
他站起身,晃了晃立起来的物什,确认牢靠不倒之后,转头看着赵佶:“官家,请看。”说着话,他一把扯下蒙着的绢布,让赵佶细看。
“镜子?”
站在后边的赵佶疑问了一句,绕过杨戬上前,惊奇的站在镜子面前,看着其中纤毫毕现的清晰模样,他高兴的站在大镜子前转圈的照着自己,还让小太监给穿上了衣服,看着镜中的自己,就是开心。
这会儿铜镜的清晰度其实也不错的,打磨抛光之后,照着也很清楚。只是相比起玻璃镜来说,铜镜就不够看了,不光清晰度一点,另一点也是铜的造假太高。毕竟铜就是钱的原材料,多大的镜子,那就是多少钱。真要弄一面如此大的全身镜,一般人哪里用的起。
而这个玻璃镜其实也不稀奇,正处中世纪的欧洲已经有了玻璃镜,只是宋朝没有罢了。能用的起铜镜的,必然买的起玻璃镜。而以前可以买不起铜镜的,那么同样也买不起玻璃镜。尽管造价很便宜,但当然不可能便宜卖,总是要慢慢降下去才好。
“好,好啊,此镜比铜镜更清晰,看着也更舒服。”赵佶不掩饰的称赞,他对王言如此和蔼耐心,正是这个原因,不断出现的新事物,以及新事物带来的海量钱财。
而王言在他心中的地位,那也是相当高的,并不比蔡京、童贯等人差。他不是傻子,阳谷县的情况他清清楚楚。那里的改变,都是王言一己之力带起来的。不似蔡京等人那般,弄的下边乌烟瘴气,而且搞得钱还更多,高下立判。
现在眼见得又是一财源出现,他当然高兴。
王言从来知道,赵佶并不是没脑子的,他是昏,但是还算有政治手腕。若不然,也不能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对于民生疾苦,他一定是知道的,只是当没看见罢了。当然,他知道的是纸面上的疾苦,真正的疾苦他看不到。而他端王上位,从来锦衣玉食,老百姓多惨是想不到的,他知道惨,但不知道怎么惨。当然,即使知道怎么惨,也不会在他的眼中,这是谁都没办法的。
他又拿出了一块小的透明玻璃:“官家,主要赚钱的是这个。”
“哦?”臭美的赵佶闻声转头,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随即又上手摸了一下面前的镜子:“此二者为一物?此物何名?”
“官家好眼力,正是一物,此乃玻璃,镜子只是在这一块玻璃的一面涂了特质的材料罢了。”
“此物除了做镜子,难道还能做旁的?”
王言指着难面糊了纸的窗户:“官家,若此物替代糊窗纸,阳光直入室内,在室内亦可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景致而无需开窗,似今天这等落雪日子,在窗前喝茶读书,写字作画,岂不别是一番趣味?”
赵佶作为一个艺术家,想象力当然不缺,看着手中干净透明的玻璃,脑子里已经闪过了那般情景该是如何欢喜,他笑呵呵的看着王言:“可是已经有了足够的玻璃,可以将朕这皇宫都换一遍?”
王言稍显局促的摇头:“官家恕罪,因为刚产出来,时日尚短,而想要达到如此清晰透光又非易事,故而小臣带来的玻璃,只能给官家先换一个宫殿。”
“无事,朕不怪你,慢慢来吧。”赵佶笑道:“一个宫殿的话,就先把这太清楼换了吧,朕在这里的时间多一些。杨戬,这件事由你来办。”
“老奴遵旨。”
“走吧,出去赏赏雪。”说罢,赵佶背着手,悠哉的下了楼。
王言、杨戬二人,一左一右的落后一小步,跟在赵佶身边,随着赵佶在御花园中溜达。这花园中早都扫出了一条小路,只是雪下的不小,即使现在一堆小太监们在那扫,可很快又落了一层,踩在上面仍然是咯吱咯吱。
“瑞雪照丰年啊,今年又是个好年景。”
听见主子的感慨,杨戬适时的一记小马屁送上:“大宋有圣君庇佑,自然风调雨顺。”
赵佶马屁听的多了,很吃劲,这一下显然没啥大用,他笑呵呵的瞥了一眼跟在身边四处张望的莽撞小子:“子言啊,朕听闻你十五岁就过了府试,若不是因为父母相继病故的影响,过会试也有希望,真是天资聪颖啊,不知这几年可还读圣贤书?”
这就子言了……大官人摇头道:“小臣不敢欺瞒官家,书确实再读,只是平日商事繁忙,未曾深入,早已荒废了,官家可是要考教小臣?”
“哈哈,本来无此想法,你一说,便有了。就用你所学,采今日这盛雪,赋诗一首吧。好坏不论,只管做来,你慢慢想,不急。”
还得是当领导好,随心所欲。想玩你,就玩你,还得谢人家。
又走了一会儿,大官人装模作样一边应付着赵佶的问话,一边分心思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拱了拱手:“启禀官家,小臣想了一首打油诗。”
“先前已经说过,好坏不论,只管做来,说吧。”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无数片……”在赵佶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大官人清了清嗓,缓缓开口道:“飞入梅花总不见!”
果然,不搬诗的穿越,不是好穿越。
赵佶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最后的半句,看着不远处盛开的梅花,他拍手叫好:“不错,不错,虽是打油诗,却自有意境,正合此景。好啊,好,凭这一句飞入梅花总不见,午膳就要多喝一杯酒。说吧,想要何赏赐?”
“官家不怪罪就是小臣的福分,不敢要官家赏赐。”
杨戬开口道:“王校尉好不晓事,官家乃一言九鼎的圣君,何故扭捏作态。”
小心的看着赵佶,王言道:“那小臣说了?”
“说吧。”
“小臣还想求一幅官家的字画,去岁官家所赐的那一幅墨宝,得见官家独创鹤体之真迹,小臣喜爱至极,日日临摹。时过一年,想来官家更有进益,如今想再求官家赐一幅,好教小臣细细揣摩。”
赵佶哈哈笑,非常受用:“晚间朕写一幅差人与你送去。”
“谢官家赏赐。”
又晃悠了一会儿,赵佶漫无目的各方面的东问西问,最后问到了武事,他说道:“子言啊,朕才想起,你不止读书,也好武事,自幼跟随家中护院打熬气力,至今勤练不辍。去岁更是听闻,打败了那个有什么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
看出大哥忘了名,杨戬适时的接话:“官家,是卢俊义,曾与北军听用。”
“对,就是卢俊义。那么大的名头,断不是无能之辈,你能打败他,定然是武功高强。马上要用午膳,子言不妨与人比斗一番,活动活动筋骨,少时也好有胃口多吃一些。”
王言苦笑道:“官家今天是有意考教小臣啊。”
杨戬继续尽职捧哏:“是官家要重用你呢,旁人想要官家考教都没机会,你不知是走了多大的运。”
“谢官家爱护,既如此,那小臣就献丑了,不知官家要小臣与哪一位高手比斗?”
赵佶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后方一高大佩刀军汉上前,先是对着赵佶躬身请示,见其点头后,转过身对着王言拱手一礼:“带御器械,周洪,见过王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