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彷佛冻结,但雨声唰唰响个不停,与苏蓉涵相对的苏明筝一直没有动作,时间久得苏蓉涵以为自己又要被冷斥、被说别再妄想了。直到──
苏明筝头上的雨伞倾斜,遮住了苏蓉涵的身影,苏蓉涵可以感觉到不断淋打在身上的雨,停了……
不可避免地,冷雨换洒到苏明筝的肩头上。
发出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不顺畅,苏明筝在冷冷的雨声中说:“跟我到车上去。”
苏蓉涵乖乖跟在姐姐的身旁,踉跄与她并肩同行,终于两人都遮在了伞荫之下,相伴着往停车的空地去。整座庄园的户外看不见人,只余孤灯与树影。
停在剩下寥寥几辆车的停车场中的是苏明筝那辆显眼的红色跑车,回国后曾送到车厂整修一番,在她同辈的人来说没有买新车已经算是俭朴的行为。
没有计较苏蓉涵身上的水沾湿了车子内装,苏明筝直接启动引擎,先开足了暖气,跑车的玻璃马上漫满了白雾,两人犹如与外界隔离。
苏明筝脱下了身上昂贵的毛呢外套,披到已经在瑟瑟发抖的苏蓉涵身上,没计较她满身的水。
苏蓉涵已经冻得嘴唇发白,双手交叉紧紧拉住外套的前襟,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躲在暖气口前。
“你为什么跑出来?”苏明筝终于再度说话,“我正准备回去的,回会场。”她已经准备好去找苏蓉涵,或是用手机联络看看,毕竟早上约好的。
冻得脑袋有些运转缓慢,苏蓉涵的思绪飘浮了半天才抓准,失声道:“啊……”她那时是以为苏明筝要走了的,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急,脑中就一白,自己都没意识到就跑了出来。
苏蓉涵低头缩成了更小团,自己好像闯祸了……
待车内的暖气把白雾除尽,苏明筝踩足油门,车子流畅地在黑夜穿行,驶下了庄园所在的山坡,很快到了较为热闹的市区边缘,在一片黑暗的路上找到一家还亮着灯的商店便踩下煞车,急停在店门前。
“下车。”苏明筝关闭了引擎,打开车门。
“啊,你的外套!”苏蓉涵看到苏明筝就这么要走出车内,想将外套还给她。
苏明筝扭头回望,一直冷肃的脸上竟露出一种真受不了你的神情,冷言:“穿着。”
穿着单薄礼服的苏明筝在寒风中自然是不好受,但她还是打着伞将苏蓉涵送进了店内。
这是一家有卖服装的店,苏明筝看准了的,原本坐在柜台中发呆,只等着关店的店员看着打扮有些诡异的两人满脸诧异地迎了上来,不过,这是家卖家居服、休闲服的店家,可不是卖礼服的名牌店。
随意挑了套衣服,苏蓉涵就被赶入更衣间换衣服,反正只要是干的就好。
脱去了还在滴水的礼服,苏蓉涵有些为难,因为她内衣裤也湿了……怎么办?要把干衣服直接穿在外面吗?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是我,苏明筝。”听见是苏明筝的声音苏蓉涵又直觉紧张地开了门,结果苏明筝又再度看到略微把水擦干、只穿着内衣裤的妹妹。
苏蓉涵连忙背过身去,又忘了前方就是更衣间的镜墙,照样只穿着内衣裤的前身还是会被看见。
这样的情节彷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
只是来送内衣裤的苏明筝伸直手,将东西塞过去,还附带了个不透明的纸袋给苏蓉涵装换下的衣物,就退了出去,顺手关牢门。
送来的内衣裤被细心地拆去了标牌,原来这家店也有卖贴身衣物,只不过都是最朴素的样式,内衣甚至还是刚发育的少女穿着背心样式。
等苏蓉涵换好衣服出来,发现苏明筝也帮自己买了件外套,是厚厚的灰色带帽休闲外套,套在华丽的礼服外显得有些反差。不过苏蓉涵也没办法笑人家,她身上现在是一套米色的厚睡衣,上衣胸前还有只棕色小熊,看起来就是个深夜怎么能在外头,肯定是走丢的小女孩。
重新回到车上,苏蓉涵发现自己这边的座椅已经铺上了大浴巾,隔开刚刚她造成的水渍,使她不会再沾湿。
“转过去。”苏明筝指向副驾驶座那边的车窗。
待苏蓉涵随着指示转过上身,一条大毛巾落到了她头上,然后是苏明筝在帮她擦干长发,手势温柔又小心。
你到底是把我当成妹妹,还是……呢?苏蓉涵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倒影有些朦胧,那张脸看起来很小,甚至就像个中学生。
擦干了苏蓉涵的头发,苏明筝又启动车子,绕过大街小巷,最后苏蓉涵被拉着手,闯入一家已经在打扫地上头发、清洗毛巾的美发店,苏明筝以气场很镇定地借用了吹风机,让苏蓉涵彻底吹干了头发。
等苏蓉涵向那些美发店店员道谢,跑回停在店门前的车内,刚在座椅坐下,一个纸杯被递到她手上。
“热可可,先喝完。”原来利用刚才的时间,苏明筝已经撑着伞跑到对街的便利商店买了热饮。
苏蓉涵捧着透出热气的纸杯,轻啜又甜又烫的饮料,偷偷侧头看驾驶座上静静等候的苏明筝,泛上她心头是一丝哀怨。
『她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可是可以做得这么温柔,叫人怎么能……』这里的她指的正是苏明筝。
其实以前也是这样,嘴里什么都没有承认,手里却可以做出很多很多温柔的事,叫苏蓉涵…没有办法……
苏蓉涵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现在她的身体开始回温了。
“我看见你摸了赖雅筑的头,你怎么可以…?”她认真地质问这个。不论现在如何,当初赖雅筑是真的雇了人想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苏明筝怎么可以…对她好。
眼光闪了闪,苏明筝仍笔直看着前方淡然回答:“是有原因的,你体谅我。”
苏蓉涵觉得自己很委屈,低下头,嘴也紧紧抿了起来,可是没有继续追讨着要求。
“我看见张姐姐对你说的话,你……”啊,苏蓉涵忽然想起重要的事,连忙转头看向苏明筝,刚刚一连串的动作让她暂时忘记了。
“你是怎么回答的!?”苏蓉涵没看到后半段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苏明筝答应张善珂了没有,要是答应了……要怎么办?那自己的表白是不是反倒成了第三者……苏蓉涵有些泄气。
要是成了第三者的话……她很茫然,苦等了近两年,刚开始她根本不知道苏明筝还会不会回来,会留在国外重新开始,还是回到国内的伤心地面对一切?可是她从没放弃。
所谓认真的等,是认真地充实自己,是认真地长大,是认真地想帮她回来,是每周都有两三天偷偷坐在她房间里发呆,亲手把房间里的东西保持完好,打理得清清洁洁的。
等了这么久,还有那不该想,可是情不自禁去想的:自己是她的女人呀,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虽然知道那只是条件的交换,什么都不代表,可是怎能当不曾有过?根本没办法放手。
怎么回答的…?苏明筝回想自己与张善珂的二人对话,当时自己是把张善珂的提议当作玩笑话,摆出个笑容,还调笑说:“我还没有心理准备整天被狗仔追着跑,成为小天后的秘密情人呢。”
“这个任务也太艰难了…还是当朋友吧。”
那时张善珂还幽怨:“我都成了□□烦了……”
“不麻烦,不过要征求勇者。”
小狐狸恹恹的,瞪着人,就差说个『讨厌』这两个字。
这些话苏明筝终究没和苏蓉涵说,只是保持着沉默。
就好像对赖雅筑保持怀柔姿态的理由,她也不打算对苏蓉涵说明。
苏明筝看着流过挡风玻璃的雨水,不转头:害怕去知道她的现况,害怕去关心,害怕去看清她的一颦一笑,是为何!?
苏蓉涵静静地等着,时不时偏头看向苏明筝,慢慢将热可可喝完,没等到答案,她将喝完的带盖纸杯放在脚踏板上。
摸了摸方向盘,苏明筝准备转动车钥匙,“回家了吧?等等你就直接上楼去,免得还要解释,你的外套我明天再上山帮你拿回来。”苏蓉涵自然也是有带外套的,只是明显丢在了会场衣帽间,现在应该已经被许宅管家保管了。
苏蓉涵脸上挤了一抹勉强的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在追我吗?”这是从前苏明筝对她开过的玩笑。
明明刚刚还故意沉默,偏偏这时苏明筝却不解风情地说:“我没有,你别误会。”
苏蓉涵只觉得心痛得好像蜷缩了。
她拉住苏明筝捏着车钥匙的手,苏蓉涵上身前倾,前方的挡风玻璃外是一片黑暗,她扭身回头看向苏明筝,两人之间就只是车座之间的距离,“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苏蓉涵轻轻叙说。
想起自己在雨中的表白,以及后来苏明筝的不表示,她就觉得无措。
她继续用弱弱的声音接着说:“可是我喜欢你。”
苏蓉涵的脸彷佛快哭了。
“你说我该怎么办?”
说完她转过身,用额头抵着苏明筝的手臂,想得到些倚靠,同时将脸藏了起来。
雨声仍旧萧瑟,淋打着铁制的车壳,车内一个年纪轻点的女孩只是轻轻地以额头靠着车内的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看起来像个干练的菁英女性,挺直着背脊,完美的外貌随时有着一层坚硬的武装,只是在没人看见的时刻,武装彷佛迸裂一道缝隙,泄漏出稍纵即逝的柔软。
陈玟发觉今天顶头上司有些怪异,例如,总是厉精图强、誓言上演公主复仇记的她,竟然躲进了自己的小办公室,还主动去操作咖啡机,煮了一杯香热的咖啡,坐在自己办公桌的斜对角喝咖啡偷懒。
苏明筝端着咖啡站了起来,随意地走到陈玟对面,眼神飘忽,也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突然就问了陈玟一个问题。
“如果有天早上你走在路上,忽然遇到一只小白兔,你会怎么做?”
陈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有点被这种天外陨石般的发问给吓到,莫非这是某种心理测验?还是能测试出员工能力的特殊考验?
总之还是认真回复。
“是有主的吗?是走失的宠物的话,嗯,要帮牠招认失主?”
结果陈玟竟然发现上司的眼神变得有些凶狠,狠狠地反驳:“没有主人的。”
“喔……”陈玟摸了摸鼻子,豁出去提议:“那你带回家养嘛,反正你家房子肯定很大,养一只小白兔算什么。”既然要当真事,还有设定呢,那就来呀!
“带回家养吗…?”苏明筝摸着咖啡杯的杯柄还陷入了沈思,“是住得下。”
“那不就好了,你就养只宠物吧,要好好对牠呀。”要真能住进豪宅,那只兔子真幸福呀,陈玟为那只虚拟的小白兔感到嫉妒。
“我考虑考虑。”陈玟觉得顶头上司果然是坏掉了,这种事还要慎重考虑呀,难道真有一只小白兔?不是虚拟的?
陈玟知道,那天后来苏明筝就坐在她那空置许久的副理办公室,像幅油画一样盯着大片的窗玻璃发愣。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陈玟也支着脸颊思考。
从雨夜那天起,苏明筝晚上就烦躁地睡不着,尽是翻来覆去。
(有小剧场在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