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晚上苏明筝心情特别差,简直是折磨自己般地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直到最后摔了下来才停止,苏蓉涵远远惊觉了站了起身,但一时也只敢站在原地看着,正迟疑着是不是要靠近,此时苏明筝已经自己站了起来,看来并没有影响行动,她往后弹了弹脚、又甩了甩手,确认自己没有受伤,便默默拿起毛巾擦去脸上的汗,又擦了擦颈脖,将跑步机关闭,转身往出口走。
她路过呆站着的苏蓉涵身边时只沉声说了:“别挡路!”等苏蓉涵下意识让到一旁便径自走了过去,彷佛真只当苏蓉涵是个挡路的路障。
虽然步履平缓,苏蓉涵看得出她的疲惫,平时挺直的背脊都佝偻了几分。
或许是过份透支了体力,也可能是穿着轻薄的运动服装在全身湿透的状况待得太久,苏明筝生病了,平时身体状况良好的她感觉自己好久没病得这么严重过,事实上她也真是很久很久没生过病了。
全身发着高热,头痛欲裂,还配着咳出血也不意外的深度咳嗽,苏明筝久违地体会了病魔的恐怖,再倒霉也就这样了,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当然还有更倒霉的,她的生理期也来了,于是又添了下腹的抽搐疼痛,平时她身体强健的时候可不会这样。不过,这也代表了某些隐忧可以完全扫除,当血液流出,她倒觉得受了一番洗礼,将某些脏污的记忆给洗涤了个干净。
只是,真难受呀,生病真是痛苦又让人脆弱,当感觉到自己柔弱无力,同时也对人生丧失了信心。
也只能苦熬过去,苏明筝边用力咳着边苦苦在病中浮沈,期待着康复的一天。
苏明筝生病的事苏蓉涵自然是很快知道了,不过第一个知道的还是每天负责送饭的花妈,花妈通知了苏先生后,苏国铭做的决定不是将苏明筝送医院,但他也不是放着不管。
苏国铭通知了自己熟识的医生,让他来出诊,当医生来的时候刚好苏蓉涵也回到家,准备回自己房间的她恰好碰见了医生。
出诊的医生没有穿白袍,但提着一只看起来很饱满的黑皮包,肩上挂着听诊器,也是听诊器让苏蓉涵认出了他的职业,医生由花妈引导,而苏国铭陪着。
意识到是苏明筝生病了的苏蓉涵便默默站在苏明筝房门外等候,偷偷保持着没关牢的门缝还稍微推开了些,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结果让她听清的是苏明筝的咳嗽声与有些勉强的嘲讽:“想要我抽血不会直接去医院要嘛?那天我可是抽了两管。”
“让我教你,想抓吸毒应该验毛发──想要嘛?拿去!”
接着伴随着苏明筝的咳嗽声推门走出来的是黑脸的苏国铭,手中还抓着透明的塑料袋,苏蓉涵想那里面肯定装着姐姐的头发。她叹了口气低下头:为什么还是不相信姐姐呢?
但苏国铭想确认的事就是要有踏踏实实的证据,有了证据他就能安心,才能无后顾之忧,他是个实际主义的人。
幸而这件事只是个插曲,医生还是留在里头看诊,仔细端详、询问检查后也开了药,他似乎把认为有可能需要的药物都装在那只黑色诊疗包里,因此直接在苏家亲自配药、包起了药。
医生做这些动作就在三楼的小客厅,苏蓉涵忍不住靠近询问:“我姐姐怎么了?”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看来很严肃,但还是微微笑着告诉苏蓉涵:“感冒而已,放心,几天就可以复原。”
“那就好……”苏蓉涵舒了一口气,”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早点好起来呢?”
“只能多喝水多休息了。”医生用很传统的手法将薄纸包裹住药丸,折成一个三角形的纸包,“对了,要叮嘱病人按时吃药,会减轻症状,让病人好受一点。”
苏蓉涵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明明自己也不是没感冒过,没听过类似的话,却无比严肃。
那天晚上,当花妈端着餐盘又在手腕挂着一只装粥的保温桶时,苏蓉涵自告奋勇地替手接过了餐盘,有些拥挤的餐盘上除了几碟清淡的小菜外还放了一杯水,以及一个三角形药包。
当苏蓉涵与花妈一同走进姐姐的房间时,苏明筝正倚着床头坐着,想来是知道这时间花妈会送晚餐来,苏蓉涵远远看见她用手掌遮住嘴弯腰咳嗽,边抬起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挡,“咳咳,别过来,找个地方搁就好了,咳,怕我传染给你。”苏明筝的话里伴着咳嗽声。
但当苏明筝又抬起头,看见花妈身旁端着餐盘的苏蓉涵,她忽然忘了咳嗽,一声厉喝:
“苏蓉涵!就算你能在家里任何地方走动也不代表你能进我的房间!”
苏蓉涵被这声厉喝惊吓到了,可怜兮兮地呆站在原地,手里的餐盘也举在那。
“出去!”苏明筝的又一声断喝让苏蓉涵连忙做出了决定,将手里的餐盘往旁一递,准备交给花妈。
花妈只好加快脚步将粥桶放在苏明筝生病后特意放在床边的小木几上,然后返身接过苏蓉涵手里的餐盘,同时苏蓉涵认份地快速退出了房门,待退出后她还抚着胸口,安抚自己受到的惊吓。
待平静后又垮下肩膀,幽幽叹了口气,苏蓉涵品味苏明筝刚刚的话:姐姐,这样的说法,是要自绝于家人之外呀……
感觉到这样不好,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的苏蓉涵在眉间皱出了一个疙瘩。
原本苏明筝生病了,苏蓉涵是想守在她身边的,是很想很想守在她身边的,苦她所苦,为她带来温度与陪伴。
被拒绝了……可是,心里的担忧无法抑制,想接近的欲念也无法抑止,还是想守着她,不能靠近就保持距离地守着吧,是有点像之前在四楼的位置萦思位于三楼的苏明筝那样吧?苏蓉涵搬了架椅子来,就坐在苏明筝房门外,端坐着,像个只能看门的实习小看护。
是病人看不见,不知道的小看护。
尽管苏蓉涵觉得自己帮不上忙,送水送冰袋的都是花妈,为此花妈还联络了家里说今晚不回家,准备照顾到深夜直接住在苏家的佣人小屋那边。花妈是从小开始照顾苏明筝的人,也是她现在还能信任的。
因为不是躲在四楼那种没有人会上去的地方,苏蓉涵还是拿了本书放在膝上掩饰,但她更专注地是对门板后浮想翩翩,是与每次经过的花妈搭上几句话,试图了解姐姐的状况。但除了在苏明筝走出来上厕所时鼓起勇气提醒她多喝水,注意她有平安走回房间,因为苏蓉涵所在的位置是『房间外』而不是内,苏明筝也只是虚弱地望了她一眼,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除了这之外,小看护还是意外地派上了用场。
大约九、十点的时候,或许是黄婉莹的怂恿,也算在情理之中,但早已见过女儿的苏国铭又一次和妻子一起穿着家居服走上了三楼来探望苏明筝。
“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们还是得把明筝送医院。”
“不行!你让她去外面听别人胡说八道只会好得更慢!”
“我这不是担心变成肺炎吗?”
两个人沿楼梯而上边说着话,现在苏蓉涵对自己的妈妈也变得非常敏感,一听到黄婉莹的声音就跳下椅子,落地后,一直将眼光溜到房门想透视到后头,不知不觉心情变得非常在意门板的苏蓉涵也立刻挡在苏明筝的门板前,出自直觉地要捍卫姐姐。
“苏蓉涵你挡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要看看你姐姐。”黄婉莹挽着苏国铭的手臂,笑着抬起下巴。
苏蓉涵一时竟想不出说词,因为她也只是直觉地这么做,竟然挡了父母去看望女儿……但尽管词穷丢脸,身上也冒出了冷汗,苏蓉涵仍旧保持着用背护着门板的姿态。
稳稳心神,她梳理清了心中的想法,“妈妈,你不能去看姐姐。”苏蓉涵胆大包天地说出了口,但语气是斩钉截铁。
“什么叫我不能去看她!?”黄婉莹的口气瞬间高昂起来,自己的女儿竟敢说出这种话。
因为你进去也只会伤害姐姐,例如用各种说词来刺心,虽然很悲哀,苏蓉涵却了解后果是如此,而苏明筝正虚弱着,更承受不起心理上的伤害。
绝不能让妈妈进去──
“妈妈,如果你非要进去,那你就完全没有女儿了。”一直为母亲的罪而背负着愧疚的苏蓉涵张开了双臂,护卫着背后那扇门。
苏明筝原本就算不上黄婉莹的女儿,现今更是没半点可能,所以苏蓉涵说得就是自己了。
黄婉莹忽然感觉到自己女儿说的是真的,这些日子苏蓉涵一直与她作对,但毕竟是高中生,也抓不到什么有力的施力点,现在是积压后的爆发了?她对那个没半点血缘的苏明筝就那么上心了?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儿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了?
没把苏蓉涵的各种小小叛逆放在心上的黄婉莹,此刻终于体会到亲生女儿对自己有多不满,不禁踌躇了:反正看到那个苏明筝也不过就是说几句风凉话,不说也无所谓,看她病得这么重就是毁了自己衣服的报应了。
苏蓉涵张着双臂往前走几步,逼得黄婉莹往后走了几步,然后扭头对旁边的苏国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