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笑着轻轻摸了摸亚瑟的头发。
他也不知道,年幼时的人鱼这一眼,似乎就注定了之后漫长的命运。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阵浓烈的危险味道忽然划过他的身侧。
裴言怔了怔,下意识觉得危险让他把亚瑟护在身后。
海水静谧,似乎没有什么东西。
远处甚至有游鱼,游荡得不慌不忙,尾鳍在水中轻轻扫过,扫起一阵涟漪。
不……不对,裴言低头,一定有什么东西在。
他感知着对方的气息,那种气息太浓烈了,即使只出现了一瞬间就消失了,但是裴言感受得到自己后背的凉气,一阵阵地窜上来,让他的背僵硬得过分。
亚瑟没有说话,他尾巴上的鳞片也张开着,裴言没来得及看他的表情,但是只要裴言看见的话,不会怀疑亚瑟此刻的表情……像是面对着最可怕可怕的魔鬼似的。
“……裴言。”
他小声地叫到,他很不安,但是他又有些犹豫,于是这个声音也只是刚刚好能让自己听见而已,裴言只是愣了愣,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未知的敌人身上。
她来了……她来了啊。
他在心里喊着,可是强烈的恐惧感和不甘感笼罩了他的心脏。
她为什么,那么快就又找来了呢。
他攥紧了拳头,手指的指甲刺得自己有些疼。
又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呢。
……
亚瑟从记忆的初始的时候,就被这样一股气息笼罩着。
这股气息是强者的气息,即使是刚出生的幼小的生灵也能感受到这股气息,他们为此瑟瑟发抖,只是单纯的因为强大。
这股气息也是绝望的气息,但凡是弱小的生灵都忍不住直接臣服于下,然后被掳获和安静地死去。
但是亚瑟虽然幼小,但是并不柔弱。
他从一出生开始,就已经是注定的强者了。
他的母亲是曾经雄霸一方的雌性白鳞种,即使是身为雌性的,但是能力和样貌都远远超过大部分的雄性。
那个年代的深海,大概没有哪条人鱼不曾听过她的名讳,甚至有雌性人鱼为了敬仰她专门为她做了诗歌刻在深渊的地步。
而她的强悍导致于白鳞种本来就低的交|配率在她身上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
雄性白鳞种本来就寥寥无几,更何况她还挑得很,别说是求爱了,那些雄性人鱼似乎根本就不敢在她的面前放肆。
那个时候大家似乎也在遗憾,这么强大的雌性白鳞种没有了子嗣,也没有了延续这种强得过分的基因的机会了。
不过她还是拥有了子嗣。
她从大海的最西方游历到最东方,穿过最急湍的漩涡,见过最多彩的珊瑚,也访问过最深的海域。漫长深邃的海洋中是她最璀璨耀眼的白色鱼尾。
没有人知道和她春风一度的雄性人鱼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她诞下了子嗣,甚至他们并不知道她拥有子嗣。
因为纵是她的一生再辉煌璀璨,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和能力的越来越强,缠绕着白鳞种一声始终难以拜托的孤血症也到了她一生中最为严重的时候。
她在孤血症结束的时候诞下的孩子。
那个时候的她鱼鳞破碎,尾鳍撞烂,挣扎在海水中无措地翻腾着,她从最难以忍受的疼痛中醒来,红色的血液从她的身体中慢慢流逝着。
那是个命很好的孩子,或者说她的身体实在是强悍,即使是到了这个地步孩子依然很完整地诞生了。
不仅很完整,而且这个孩子身上白鳞种的味道也是那么得特别,虽然年幼但是他身上的力量和天赋已经让人吃惊。
她隐隐从这个孩子的面容上看到了一个未来至高的强者。
她的孩子,将来一定是最强的。
然而看到孩子面容喜悦的一瞬间,她又充满了恐惧。
无论是对自己未来的恐惧,还是对这个孩子未来的恐惧。
孩子似乎已经意味着她的衰老了,随着这个孩子的诞生,她的身体开始了衰竭,强大如她开始极为地不安和焦虑。
再则……孤血症后期的疼痛实在是让她难以忍受,为此她甚至开始厌恶着让她荣耀了一生的白鳞种血液。
白鳞种……那么完美的种族,偏偏要染上这样的疼痛。
那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
杀了这个孩子。
大概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想法吧,那也无所谓,后来《初代人鱼皇·亚瑟》传记中也提到了这个母体,那个时候的她被孤血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精神也面临在崩溃的边缘,实在无法用常理来揣测。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那不是为了训练孩子,而是真正地开始猎杀对方。
然而亚瑟没有死,大概是生命下意识对于生的渴望,又或者是母体偶尔的一些犹豫。
他磕磕绊绊艰难地成长着,他以让她都为之吃惊的速度成长着,虽然多数的时候都在死亡的门口徘徊着,喘息着。
他还那么小,可是他的天赋不会有人比得上的。
偶尔她也会这么想吧,也会这么欣慰吧。
可是,她已经疯了。
所以一直一直,他都艰难地活着,很辛苦……那种辛苦是他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彻底摆脱了母体之后,也依然不想回顾的时光。
但是他很强,他还很小,但是他已经很强了。
被母体追杀的每一天都格外的漫长,他没有时间去学习语言,没有时间去观察小鱼群的游走顺序,也没有时间也参加绮丽绚烂的珊瑚群。
他的每一天尚且在死亡中度过,所以难得遇到了一点真心便什么也不管不顾地天真了。
甚至希望对方还不如吃了他,这样至少还能在他的逻辑里站得住脚跟。
和面前青年相遇的日子,是他出生以来最悠闲的日子,他难得放松地在海藻丛上打滚,上面洋溢着陌生雄性成年体的味道,陌生但是即具有安全感。
他是……那么珍惜啊。
可是现在,久违的恐惧而绝望的未来,又来临了。
……
他不安地扯了扯裴言的鳞片,裴言觉得微微有点刺痛,心中忍不住想着这孩子什么都挺好的就是老爱撤鱼鳞这个不太好。
不过裴言还是很能理解的,显然亚瑟现在也被刚才那股味道吓到了。
那种……危险,甚至带着血腥的味道。
最糟糕的是,对方仅仅出场了一下就消失了,这意味着他们在明,敌人在暗。
裴言感受得到,这突如其来又瞬间消失掉的,一定是真真正正危险的东西,可不是什么过家家的打架。
他的心里也有强烈的不安,对方的强大和压迫感的确是在他之上的,如果真的来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亚瑟。
虽然亚瑟不会死,是的,如果亚瑟死了,后面的一切都将会破碎,亚瑟是绝对不会死的。
可是他还是要……拼了命的保护他。
他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孩子的腰,对方的头部大概到他肩膀的样子,少年毛茸茸的头蹭上来微微有点痒。
他微微低下头,嘴唇直直地抿了起来,身体绷到最强烈的地步。
而对方终于现身了。
白金色的发丝实在是长,像是盛开的海中的巨大白花。
她苍白的面容像是鬼魂,但是又是绝色的鬼魂。
裴言之前看见碧昂丝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惊艳的感觉,大概真的是和亚瑟相处久了,亚瑟的容貌实在是让人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不过面前的雌性人鱼,她单单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甚至称得上有些疲惫枯萎的面容,还是让裴言微微一愣。
那真的是一种……一瞬间便能让人感受到她曾盛极时候的景象。
她没有任何表情,这里是深海,海水冰凉彻骨。
而她的眼神或许比最深的海水还要冷得多。
果然是种族的完全碾压,半血的他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僵住了,对方身上的味道与上次在火山口遇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大概这才是对方真正的完全形态吧。
也许该感谢对方上次的不杀之恩。
在身体完全没有办法动的时候裴言还忍不住自嘲一句,他的确是没想到这次来面对最可怕的东西还不是海神,而是亚瑟的母亲。
对方在飞快地接近着,几乎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对方缭绕的长发缠上了他的四肢。
那种……冰凉可怕的触感,让裴言的心跳愈来愈快。
他的手掌还紧紧地牵着亚瑟,可是他的身体却完全没有办法逃走。
该怎么办……他飞快地思考着,就在这个时候,对方已经将兴趣彻底移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一条普通的白鳞种,不,也不能算是普通,她并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但是无所谓。
太弱了。
她僵直的眼珠微微转动,僵直的嘴角也微微翘起。
她看起来真是美,又真是……恶鬼。
这种光是颜色和气势就让他难以动弹的地步,裴言心中苦笑一声,果然和真正强大的白鳞种对起,他的身体不具有任何优势。
她笑了笑,伸出了苍白精瘦的手指,飞快地向他袭来。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就要碰上裴言脖颈的一瞬间。
一朵强大的血花在她的手指间炸开。
血色的雾模糊了裴言的视线。
“亚瑟——”
白金色短发的少年微微垂着头发,他的头发不长也很柔软。
他的面容向藏在深渊之下,浓浓的雾气笼罩着,怎么也吹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