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窗帘被拉开。
苍白的一道光芒轻轻照在女人的脸上,曾经年轻骄傲的她是初生娇艳欲滴的花,张着骄矜的刺。
不过……长时间的沉睡让她的容貌变得有些疲惫了,她只着了一身单薄的长裙,甚至来不及画上刀枪不入的妆容,只是将沉稳的目光扫向远方的夜。
漆黑的夜,她的目光顺着漫长的视线,是第一区不曾见过的夜。
第一区一分为二,一边是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的联盟大军,这里黑暗而无边际,如今的他们最稀缺的就是各种能源,只为了那最后勉强防御的防护罩。
另一边是大获全胜的人鱼,他们欢歌笑语着,灯红酒绿一片说不尽的旖旎和不夜城。
如今的她,就在这样一片死寂而漆黑的夜里。
她有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随着这半边城市的枯萎而枯萎了,身体里的水分被一点点地蒸发抽干,堕入无边的暗色中。
但她还是很美的,那种美自她的五官和周身的气质中淡淡地漾出来,她扬起精致的下巴扫视着旁人的时候还是要人不可逼视。
身后有人为她披上了一条宽厚的大衣。
“没有光的晚上,会很冷呢,大人。”身后的男人温润着嗓子,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不知道如何相处的青涩青年了。
“啊……”她轻轻应了一声,漆黑的眼珠却没有转动半分,她的嗓子有些微微的哑了,不过她顿了顿,还是微微开口道,“听说,从前陆地上没有光的日子,是可以看到星空的。”
“那已经是历史的尘烟了,大人。”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目光紧紧随着对方,递上来了一碗热茶。
她捧过对方的茶水,用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杯壁。
“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吧。”
“……不!”男人有些慌张地开口,视线变得柔软而有些难过,“大人您是一如既往的美貌,是联盟的晨辉。”
也是……我的一切向往。
她轻轻笑了笑,垂了垂眸子,任由夜风吹凉自己的脸庞:“真的是……很久很久啊。”
远方若有若无地传来了阵阵的钟声,男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然后低头附在女人的身边。
“大人……这是曾经的丧钟,现在已经归属于人鱼族了。”
“是啊,呵。”
女人点了点头,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坚定而有力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黑色的披风在仿佛她身后猎猎作响,她鸢尾花似的红飘在身后,一如从前般浓烈。
“走吧……希尔,我们还背负着子民的希望呢。”
……
“这里是什么地方?”白尾的少年疑惑地抹了抹眼睛,刚从沉睡中醒过来的他显然并不了解现在身处的位置。
他由抱改成了背,鱼尾有些无力地轻轻拍了拍,感受着身下男人坚实可靠的背部。
这里是一座……很高大古堡式建筑,他们现在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可以从窗外看到外面的景色。
“这里是曾经的将军府,”赫伯特叹了口气,“也是现在人鱼皇的所在处,虽然他不怎么回来住。”
“人鱼皇……”少年有些迷茫地抬了抬眼睛,然后恍然想到,“这里已经是人鱼攻陷的地方了?可是……赫伯特,你是怎么进来的,人鱼的嗅觉那么灵敏……”
“啊……”少年嗅了嗅鼻子,这才一怔,“赫伯特,我闻不到你的味道了。”
“是啊,”赫伯特笑了笑,将少年放在柔软的床上,然后进入卫生间开始往宽大的浴缸里放水,“等一下就好。”
少年将尾巴蜷缩起来,疲惫让他没有力气动弹,他甚至有些连眼皮都张不开了,但是他还是很不安。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他向往着人类的五色缤纷,悄悄跟随着一艘潜艇,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并且给了他美味的食物。
年幼高傲的他却不怎么通晓人事,也看不出那样一张和蔼可亲,并且一直赞美他为神的造物的脸下,藏着对肮脏的心脏。
免费的糖果,是不能碰的——
是的,他闭着眼睛似乎又要进入梦想,然而很快一阵沉重的钟声唤回了他的意识。
那是很厚重的丧钟声,一声一声地,带着震人心魄的力度。
“来了!”似乎这一声钟声代表着什么一样,正在放水的青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轻快地走到了少年的床边,低下头给了他一个吻,“来了……不要怕,你会好起来的。”
少年继续蜷缩着尾巴,和赫伯特交换了一个吻。
他不知道赫伯特在酝酿着什么,他脑海里被另外的东西占据着。
“赫伯特,”他轻轻开口,声音显然有些迷茫,“你也要给我,免费的糖果吗?”
赫伯特微微怔了怔,然而很快似乎就反应过来了。
他拉过少年的手,温暖着他本来举低温的身体。
“不,那不是免费的,亲爱的,”他炽热的目光照在对方的脸上,那种苍白的绝美依然让他动心不已,声音低沉而肯定,“我早就说过了,我要你的名字,和你的全部。”
少年反而放心地笑了起来,手上没有什么力气地轻轻反握住对方,那种虚弱让赫伯特分外怜惜。
“赫伯特,我的名字是——”
门被砰得一声踹了开来,一下便打断了少年即将说出的话语。
赫伯特心里一怔,第一瞬间是难道对方欺骗了他,他心口猛得缩了起来。
然而来人并不是那个孤傲得有些疯狂的王,那里站了一个修长的剪影,因为逆着光,所以他并看不清楚来人的样子。
不过……不过对方的味道他却说不出的熟悉。
是——
“啊呀,”女人的嗓音有些沙哑,她歪了歪头,看了一眼卧室中的情况,显然也略微有些尴尬,她挑了挑眉,不满地看了看身后的男人,“我们——走错了?”
“我们是在隔壁啊大人……”青年清了清嗓子,不太好意思道,“我都说了您可以……温柔一点。”
“好吧,抱歉。”女人叹了口气,向里面的赫伯特微微点头致意,虽然她的道歉看起来并不怎么样,依然带着说不出的傲慢,不过这既是与生俱来的,也是后天卓越的地步带来的,至少……对方在走的时候顺便关上了门。
关上门的时候还能听到对方的絮絮叨叨。
“没办法,我一想到要见那个过分的家伙怎么都不能不生气啊……”
不过赫伯特还是听出了对方的声音,虽然时隔了两年,但是赫伯特之前可是电视上看过对方无数的演讲。
那个孤傲的,坐在曾经最高顶的女人。
“……好吧,”赫伯特转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似乎因为一点害羞所以就将整个脸都埋在了柔软棉被中的少年,“我们……哎,好吧。”
他轻轻笑了笑,虽然没能知道对方的名字,
不过对方害羞的样子意外地十分动人。
他静静地听着外面的丧钟,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
……
“呵,看到了吗?”貌美若冰霜的女孩嘴角带着难得的得意的笑容,“我的陛下……他显然已经承认了我。”
黑色卷发的苍白青年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懒得和毛病一大堆的公主病计较,然后微微垂下了眼眸,有些好奇地看着放在塔顶最高处的那口高大精致的棺木。
沉重的丧钟在耳边沉沉地回响着,没有人哭泣,但是也没有人敢喧闹,因为站在最高顶的王面色冷漠得像是荒无人烟的绝境,肃穆得让人不敢放肆。
那条混血的白鳞种……那个明明亚瑟十分重视的男人,难道真的如同碧昂丝说的那样,亚瑟那么轻易地就放弃了他?
这没有道理啊,他想着对方曾经将青年视为逆鳞的样子。
就这么……轻易地死去了吗?
可是……他看了一眼边上那个孤傲的少女,又觉得亚瑟实在是不可能真的爱上碧昂丝,毕竟但凡是有眼睛的,也知道这一直只是碧昂丝的一场单恋罢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可是,连他也见过对方的尸体,苍白的青年浑身都是血色,亚瑟不准旁人多看一眼,也不愿让旁人多碰一分。
他保持着死亡前的模样,浑身沾满了已经干涸了的血渍,那些血渍已经发黑了,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味。
大概就是混血的味道吧。
他有些遗憾地想,本来还真的对那个青年,有一点好奇和兴趣呢。
面无表情的王神色说不出来的荒芜,青年在他心中还是有地位的,不然他也不必这么隆重地将对方下葬,而碧昂丝对这一切置若未闻,想必是已经在幻想着未来封后的日子了。
啊,岚翻了个白眼,陷入爱河的少女简直不可理喻。
至少两年前的时候她还懂得思考。
……
裴言在一片漆黑中醒来,外面是沉重的丧钟声。
下葬的礼仪还没有结束,他感受着棺材似乎被什么抬着,一片漆黑让他的意识有些回不过来神。
不过他很快还是想起来了。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时,亚瑟将锋锐的指甲切入了他的身体。
然后——又切入了自己的身体。
两个人的血液混在了一起,流满了他的身体。
所以,亚瑟又在干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想到当时刚下潜艇对方紧紧搂住他的时候看到他那串项链上细细刻画的字符。
那是人类语言中比较生僻古老的一个语种,但是他的书架上有收藏,并且他还做过笔记。
——“向死而生。”
他正想着,一片亮光忽然照射进来。
棺材盖被打开了……他的眼睛受不了这么强烈的光,微微眯了眯眼睛,然而还来不及挣扎对方已经送来了一个热烈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