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金色短发的少年人鱼孤零零地地坐在一块礁石上。
他在等人,可是好像……一直,一直都没有等到。
小时候遇到的那只年纪最大的海龟也喜欢趴在礁石上等月亮,对于海龟来说,它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大得老糊涂了。
旁边的人鱼都嘲笑那只老海龟,它大概根本不记得自己在等什么了。
只是他觉得难过,那只老海龟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一定是在等什么人吧。
他其实不知道,他也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可是他感知不到,他只是坚信着对方一定会来,哪怕他的魂魄已经日渐虚弱他也不知道。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我的……孩子。”
那是一个古老神秘的声音,温柔而醇厚,但是若要有意识地寻找,又会发现那是一片虚无。
他怔了怔,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是谁?”
那个温柔如大海的声音包容地笑了笑。
“我是……你们……的母亲……”
脑子里总是一团浆糊的小人鱼这个时候忽然和开了窍似的,又或者是因为一些从基因里带来的东西,他轻而易举地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海神……您是……海神吗?”
他虔诚地抬起了头,只是眼神依然茫然。
对方笑了笑,又温柔地问道。
“你在等谁……唐恩,你在等谁?”
“我……”唐恩歪了歪脑袋,似乎回忆是一件很吃力的事,一过了很久才慢慢说道,“我在等西泽啊。”
“是啊,我在等西泽,”说完这句他像是找到了灵魂支柱一样,连眼睛都亮了起来,坚定地说着,不知道是在说服海神,还是在说服自己,“西泽一定会来的。”
海神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怜悯似的叹了口气。
“你等不到了,我的孩子。”
“……为什么?”
唐恩傻乎乎地抬着头想要去找寻海神的踪影,他的小脸蛋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可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低下头一伸手,才突然发现眼泪无声无息地落满了他整个脸庞。
他哭了……为什么?
唐恩,为什么要哭?
他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
可是冰凉的眼泪不知为何就掉落下来,它们既没有变成珍珠,也没有变成钻石,只是冷冷地打在礁石上,破碎地凝在那里。
“唐恩……不要哭。”
海神温柔地劝慰着,涌起一股温柔的海流滋润他的魂魄。
为什么要哭呢……唐恩。
因为唐恩想起来了啊。
他想起了,他已经死了。
十年前前的某一夜,星光稀疏。
海风吹得人有些头疼,月色柔柔地照下来,金色短发的少年低着头坐在礁石上面,纤细柔弱的脚腕垂在下面。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他轻轻低着头,看着海水卷上他的脚腕,透明的水和白皙的皮肤相互交接着,那是清凉温柔而熟悉的触感。
他诞生于海洋,抚育于海洋,从来没有打算离开过海洋,海洋理应是他一生的追寻和归宿,只是如今……他抿了抿唇,脑海中想象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平直的唇线也柔和了起来。
如今,他应该有新的追寻和归宿。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被风吹得一阵清凉,从前长长的金色发丝在西泽的要求下被修剪下变得柔软而短小。
他很想念西泽,尽管他们也不过十天没有见面而已,但是他已经等不了了,况且……况且西泽就要结婚了。
西泽……只要想到西泽微笑着执起一个陌生女人的手掌,他的心脏好像荒芜了一片似的,不仅荒芜,更像是有燎原的火征伐在心脏那片软弱的土地上。
他甚至想过要放弃了,他眼角微微泛红,西泽原本应该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数不尽的财富,和一位温柔贤淑的高贵妻子。
可是,西泽既然已经决定了和他走,那么他也不应该辜负西泽的心意才对。
“唐恩!”
他猛地跳了起来,转头看去,水色的眼眸里映着来不及掩饰的闪烁光点。
然而来人却只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披风管家背着手,银白色的白丝从黑色的宽檐礼帽钻出了几根,微笑着眉目在那里看他。
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走了过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周围:“管家大人……西泽呢?”
“唐恩先生,”慈眉善目的管家摘下礼帽致礼,嘴角抹过一丝微妙的笑容,他笑眯眯着眼眸,轻声说道:“少爷被看管得很严格,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出来,怕被人跟随,所以现在躲在一家宾馆里,请随我来吧。”
唐恩神色缓和了一些,冲管家笑了笑:“真的谢谢您了,管家先生,我真的很感动这个时候……您还愿意帮助我和西泽。”
管家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嘴角带着一丝隐秘贪婪的弧度,声音却充满疲惫和宠爱。
“西泽少爷是我一路看管长大的,我实在是不忍心他那么痛苦的样子。”
唐恩顿了顿,有些难过地垂下了眸子,不过他很快拍了拍脸,扯起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微笑。
西泽已经很难过了,他不能再让西泽再更难过了。
管家在不远处备了一辆马车,上面还有几个仆人守候,管家说是以防安全,唐恩没有多想就踏了上去。
年迈的管家是费洛里斯家族许多年来都很忠心的仆人,他的确是从小看着西泽长大的,可惜他一生精明要强,况且……放任尊贵的小少爷和一个怪物在一起……呵,他眸光闪了闪,好在这个怪物蠢得很让人安心。
他已经联系好了卖家,是个喜欢收集稀奇古怪东西的富豪,对于人鱼这种物种十分有兴趣,并且给出了一个他一辈子也享不尽的价格。
马车很快行驶到了荒郊野岭里,被月光冷冷地照着。
管家正想着他未来的荣华富贵,即使他已经年逾古稀又如何,对于钱财的向往是哪个年纪都会有的,身后的马车里终于幽幽地冒出了一句。
“管家大人,西泽根本不想和我走是吗?”
管家怔了怔,一时间有些害怕对方发现,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不过是一个蠢货,现在可是他们的人手占了绝对优势。
“不,西泽少爷就在不远处的旅馆里等候。”
即使如此,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管家还是努力地安抚道。
里面的少年沉默了很久,然后才低低说道:“您不用骗我了,我已经知道了。”
马车骤然一停,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但是管家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地吼道:“好吧,就算如此,你又能怎么样呢?!”
他看向那两名健壮的仆从身上,示意要他们做好准备,然后顿了顿,嘴角还带着恶毒的微笑。
“你难道会以为我会放任小少爷和一个怪物私奔?!”
怪物两个字仿佛刺痛了少年的心脏,唐恩的脸色比发现被欺骗时更为苍白,他咬了咬唇,翻身就要从窗口跳下去。
“该死!”管家低骂一声,那两名仆从早就准备好了,一看到唐恩有要跳窗逃脱的行为,很快就下车拦住了他的去路。
金发的少年冷冷地回过了头,蓝鳞种的血脉和怒火交融着,水色的眼眸里藏着大海的巨浪。
……
记忆却在此戛然而止,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是一片虚无了。
他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已经是一个鬼魂了,他只是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身处的地方——
这里是他最熟悉的礁石上,从前没有西泽的日子里,他盘在这里遥遥想着那座古堡里那个青年的所思所想,有西泽的日子里,他也喜欢独自坐在这里向大海倾诉他的思念。
他怔怔地盘腿……不,他愣了愣,看着自己的鱼尾,他怔怔地捧着自己的尾巴坐在礁石上。
和那只老糊涂的海龟一样,傻乎乎地坐在礁石上,消磨了十年执迷的灵魂。
然后等着他永远也等不到的恋人。
……
“可怜的孩子,你的西泽……在你死后不久就因为抑郁死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眼泪,也不愿去擦它们,魂魄的眼泪根本没有实体。
它们是他身上残余的破碎品,是揉不平的褶皱。
“交换吗……交换吗,我的……孩子。”
那个温柔如母体的声音温柔地呼唤着他,温柔地问他。
交换……交换什么?
“用你的魂魄……交换西泽的魂魄啊。”
海神轻声说道。
“可怜的孩子……我会凝固你的魂魄,把你送入一场幻境之中……西泽的魂魄也在里面,等到你唤醒他的时候,而作为交换的东西……”
海神的声音顿了顿,唐恩却似乎已经听出了它的画外之音。
“你的魂魄将会死去。”
唐恩怔怔地听完,始终没有说话。
“交换吗……我的孩子……”
它的声音那么温柔,不紧不慢。
却充满了蛊惑。
……
苍白的蓝鳞种少年脸色苍白地看着面前因为□□被打乱而有些烦闷的情人。
“幻境没有崩塌……我还没有消失……”
“什么?”裴言怔怔地看着脸色很不对劲的青年,他看了看亚瑟,根本没有听懂唐恩的话。
“他不是我的西泽……”水色从少年苍白的脸庞上滑落,天真而绝望的少年低下头来,“我找不到我的西泽。”
六百年了……原来西泽根本不在那里。
……他只是想和西泽再说说话。
那些死前来不及说的,那些……那些还不及说完的话。
那些很温柔,很缱绻,那些听上去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真的很想说的话。
他曾经从前躲在礁石后面,那些缠绵的人类恋人们,捧着对方的手掌,眼神如丝,亲密无间。
而他们……他们之间什么都来不及,就已经没有了。
我真的……一直在等你啊,西泽。
乖巧的红嘴小海鸥落在蓝鳞种少年的肩膀上,歪着头,静静地看着少年停不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