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邹轻云躬身一礼,再抬头时,却见太子妃神情恍惚,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只得有提高音量呼唤了一声:“娘娘!”
太子妃这才晃过神来,忙端正了身子问道:“孙大人可是走了?”
“殿下亲自送出府门的。”
邹轻云说着,上前将太子妃身旁的茶碗续满了,狐疑的四下扫量了急眼,纳闷道:“那两个小蹄子呢?怎得也不知道在旁边伺候着?”
“是我打发她们,去请刘昭仪和王才人了。”
太子妃淡淡的回了一句,邹轻云却立刻拧起了眉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却只是叹了口气。
今儿一早,太子妃居高临下朝那院子张望时,她就已经猜到,娘娘这肯定又是要以德报怨了。
事到如今,自己再怎么劝说怕也是无济于事。
好在现在太子殿下身边,也早没了那两个贱婢施展的余地,不怕她们再像当初那样持宠生娇。
“娘娘!”
便在此时,两个宫女自外面走了进来,施礼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指望着对方主动开口。
邹轻云见状,刚压下去的不快,登时又从心底翻腾出来,抢在太子妃面前呵斥道:“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作什么妖?说!是不是那两个小……”
一时口快,险些把‘贱人’二字吐出来,她反应过来之后,急忙改口道:“你们不是奉命去请刘昭仪、王才人了么,怎得不见她们二人的踪影?”
“这……”
两个宫女又对视了一眼,却仍是支支吾吾的,脸『色』也渐渐涨红。
邹轻云眼见如此,就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当下转回身,压着嗓子抱怨道:“娘娘虽然一贯的仁慈大度,可也得先分清楚是人是鬼才成!这刚有了转机,就不把您的吩咐放在眼里,日后还不知要怎么兴风作浪呢!”
太子妃对这番话,却只是微笑不语。
那刘昭仪、王才人最大的本事,也不过就是吹枕头风罢了。
莫说孙绍宗没胆子,把两个有封号的嫔妃弄回家中,就算真领回去,她们两个在孙绍宗耳边说些什么,难带还能影响到自己不成?
想到这里,她心头忽然一跳,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竟莫名有些发烫。
为了掩饰尴尬,太子妃忙扬声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还不如实道来!”
两个宫女听娘娘喝问,这才你一句我一句的道:“娘娘容禀,我们两个到了那院里,刘昭仪和王才人还没起呢。”
“都说是身子不便,初时我们还不信,只当是故意拿乔。”
“后来瞧着的确是受了些创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她们怕一时半刻未必能赶得过来,我们就先回来禀报,也免得娘娘着急。”
一番话说完,堂屋里竟是针落可闻。
而太子妃的脸上『潮』红,也早已遮拦不住,好在旁边邹轻云也臊的不轻,倒不显得怎么扎眼。
就这般,主仆四个面面相觑,又都有些神游物外,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
却说孙绍宗离开太子府之后,一路念着太子的许诺,竟是恍惚不已。
等马车停住,才发现已经到了自家府里,而不是大理寺衙门。
得~
今儿又迟到了。
再这么下去,怕真就要坐实尸餐素位的名头。
可既然已经迟到了,他也就懒得再急急忙忙赶奔府衙,干脆回到后院,由香菱和晴雯伺候着洗了个澡,又里里外外的换了一身衣服。
等拾掇整齐了,正待重新出发赶往衙门,忽听前面来报,说是府上连着接了两份讣告,一份给尤姨娘母女,一份给大太太贾迎春,内容却都是一样的:
宁国府的老太爷贾敬死了。
这贾敬是宁国府大老爷贾珍的亲爹,论辈分同贾赦、贾政是堂兄弟,年纪却要大了十几岁。
当初这贾敬也是考中过进士的,后来痴『迷』于炼道成仙,又不耐烦俗世的纷扰,就干脆搬去城外玄真观做了道士。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
孙绍宗当初守护河堤的时候,也曾在玄真观见过贾敬,那时瞧着这位老先生,可不像是个清静无为的人。
其实要按照红楼梦原着,这贾敬合该还有半年的寿命,直到明年夏天才身死道消。
可这两年随着广德帝日益信重方士,那神神鬼鬼的玩意儿,就跟狗『尿』苔似的起了一茬又一茬。
而烧制金丹的方子,也无端又多出了十来种,效果一个比一个说的玄乎,常人分辨不出真假,未必就敢轻易尝试。
那贾敬却是个痴『迷』的,真可谓来者不拒,每日里也不知吞下多少铅汞,他能苟延残喘至今,已经算是天大的便宜了。
闲话少说。
却说孙绍宗得知究竟,忙又去尤二姐屋里,换了身素净的便服。
毕竟不管是从尤二姐这里论起,还是从大嫂贾迎春那头抡起,两家也都能攀上亲戚。
现如今大哥又不在京城,于情于理,他都该陪着贾迎春和尤二姐,去宁国府走上一遭。
当然了,孙绍宗这回去宁国府,除了吊祭贾敬之外,也还揣着别的心思这都回来一个多月了,几番阴差阳错之下,竟到现在也没见过尤氏生的儿子。
此番前去吊丧,顺便瞧瞧便宜儿子长什么模样,也算是公私两便了。
果然不出所料。
他这里刚换好了素服,贾迎春就派鸳鸯过来,问他今日可曾有闲。
孙绍宗立刻找来赵仲基,让他循例做好准备。
于是府里置下了元宝蜡烛、挽联纸钱、三牲祭品、并九九八十一挂万响爆竹,由八骑豪奴前面呼应,居中马车六驾、板车三辆,又有健仆挑着簪白花的担子,一路浩浩『荡』『荡』赶奔宁国府而去。
路上无话。
到了宁国府门外,却见无数车马大起长龙,怕比之当初德妃探亲时,还要热闹上几分。
孙绍宗心下便有些狐疑,宁国府现如今早已势衰,几乎全仗着荣国府帮衬扶持,却怎的每次办丧事,都搞得如此风风火火?
上回那什么秦可卿的丧事,据传是因为牛家想趁机整合勋贵势力,所以才闹的沸沸扬扬。
那眼下又是怎么个意思?
难道是因为贾元春的缘故,所以大家伙都爱屋及乌?
可这弯弯绕,也绕的有点远了吧?
正挑着窗帘,向外张望着,彩霞忽然自后面赶了过来,隔着窗子传话道:“二爷,姨娘想请您过去说话,不知方不方便?”
那车里除了尤二姐之外,还有她那见钱眼开的母亲,所以孙绍宗才没有跟她同车而行。
此时忽然来请,也不知为了什么。
左右瞧这架势,一时也挤不进去若只孙绍宗自己,倒可以下车步行,但贾迎春、尤二姐却不怎么方便。
即便宁国府得了通禀,派人想法子辗转腾挪,也需要一定时间。
故而孙绍宗便下了马车,大步流星的到了第三辆马车前。
原本是想到车上说话的,不曾想彩霞却站在马车旁,挡住了登车去路。
孙绍宗正有些纳闷,忽见那车联一跳,『露』出张妩媚入骨的面孔,娇声道:“小妹见过姐夫。”
却原来尤三姐也在这车上。
孙绍宗不由奇道:“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看到柳贤弟?”
“差不多在这里等了两刻钟吧。”
尤三姐无奈道:“相公等的不耐,就去荣国府拜会国舅爷了,我方才听说母亲和姐姐到了,便也独自寻了过来。”
孙绍宗听完心下恍然之余,却又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悦道:“他们府上怎得如此怠慢?让你们在这里等了两刻钟,也不曾遣人过来引领伺候着?”
即便来吊丧的人不少,可亲戚总该额外照应着,尤其柳湘莲从名义上来说,也比自己与宁国府的关系更为亲近毕竟自己娶尤二姐是做妾,而尤三姐却是明媒正娶。
尤三姐明显也不甚高兴,可她现如今身为人『妇』,早不似小姑独处时那般肆意,故而还是笑着替宁国府遮拦道:“许是太忙了,一时顾不上。”
正说着,就听前面一阵人嘶马鸣,紧接着两个宁国府的奴才,在柳湘莲唯一的家仆指引下,披荆斩棘似的挤了过来。
到了近前,三人都忙斜肩谄媚的,上前向孙绍宗见礼。
孙绍宗也懒得同他们客套,直接喝问道:“怎么这时候才迎出来?”
“孙大人息怒!”
宁国府的奴才忙分说道:“方才我们太太眼瞧着支应不过来,亲自往西府里搬请援兵去了,刚刚回到府里,听说三小姐夫『妇』在外面,就急着让咱们来请呢。”
原来如此。
孙绍宗这才释然,不过转念一想,又疑『惑』起来:“你家太太方才不在,难道珍大哥和蓉哥儿也不在府上?”
“,别提了!”
那奴才哭丧着脸道:“这眼见就快到年底了,我们老爷今年兴致不错,干脆带着两位爷去了南边儿采买年货,谁曾想刚走了六七日,家里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说到这里,他又抬手一指隔壁的荣国府,道:“依着我们太太的意思,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旁人不好失了礼数,咱们自家亲戚倒不妨从那大观园绕上一绕。”
按时下的规矩,亲戚上门吊丧,是该从正门通名而入的。
但看眼下这『乱』纷纷的局面,真要在大门口等着,还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故而孙绍宗同贾迎春商量了一番,就从大观园里绕道,走后门进了宁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