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宗这几日间,虽干了不少‘闲事’,可对于钦命大案,自然也不敢耽搁。
通过勘察过去的案卷,以及留存的证物、证词,也大致梳理出了一些算不上绝对,但称得上是言之有物的新证据。
此时听广德帝动问,他不慌不忙的讨了执笔,在角落里的矮几上挥毫而就,画出了一副铁网山案发现场的地形图。
想了想,又在侧下方的空白处,补了几个物证的图形,最后用朱砂笔,将所有关键所在圈注了标识,这才请掌宫太监裘世安捧了,转呈到皇帝桌前。
“陛下。”
孙绍宗重新回到原处,躬身道:“臣整理了之前的案卷,发现经办官员大多对此案属于误杀、还是谋杀争论不休,因此臣认为首先要查证的就是这一点。”
“臣为此仔细查验了所有证词、证物,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那卫若兰酷爱射猎,家中又不缺财物,自然置备的是好马好鞍——就连他打猎时用的弓箭,也分成了好几种款式。”
“而当日因是去山林中射猎,卫若兰所携带的,是一种特制的三棱箭,长羽、木杆、重簇,以‘稳、准、狠’着称,射程却逊色于一般弓箭。”
“这自然是因为山间林木茂密,射程再远也难以发挥效果,反不如追求精确稳健——臣当初征讨五溪蛮族时,彼等所用的弓箭亦是如此。”
“而在案发当时,那支箭是穿林而出,射中了二十余步外的牛公子。”
“臣命人去勘察过,山路两侧的林木相对较为稀疏,即便深入十数步远,仍能清楚的看到路上行人。”
“直到深入林中二十几步,甚至三十几步远,视线才有可能被林木遮掩,看不清路上的状况。”
“若说是在林中误射,这距离起码也要在五十步开外。”
“再加上牛公子当时正在下山,箭失射来的角度是自下而上,难度就更大了。”
“根据臣派人实验的结果,卫若兰只有用最大弓力进行抛射,才有可能射中五六十步外的牛公子。”
“这显然不合常理!”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比之前三司会审时,那些凭空揣测的‘动机论’,可是高明多了。
虽说这其中,难免有之前的官员辨不明行事,所以故意消极怠工的原因。
但孙绍宗这番深入浅出的推断,还是得到了广德帝的称赞与肯定。
“如此说来。”
随即他顺势问道:“那卫若兰果然故意射杀了牛家长子?”
“这却未必。”
孙绍宗摇头道:“微臣在完成这些测试之后,还做了另外一些验证。”
“虽说不注重射程,但卫若兰所用短弓的力道,还是远超一般的猎弓——而那特制的长翎羽箭,威力也比一般箭失强出不少。”
“若是在三十步内,以猪肉作靶的话,以卫若兰的猎弓拉满射出,入肉当在四寸至五寸——若遇肋骨阻拦,则骤降至两寸左右。”
“换算成牛公子较为消瘦的身子,基本上不被肋骨阻拦的话,每一箭都可以透体而出。”
“偏根据先后三次的验尸记录,牛公子所中之箭入肉约为两寸四分左右,刺破心脏导致身亡,而且并未伤及肋骨。”
“而要降低到这等伤害,猎弓的力道就要降低到六至七成。”
“于是就出现了另外一个疑点:若是预谋要射杀牛公子,他又为何不将弓弦拉满,而是只用了六七分力道?”
因孙绍宗说的绘声绘色,广德帝看着那张地形图,也禁不住有些入戏。
听他说完之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口中呢喃道:“若怕失了准头,只用八九分力道也还有可能,这六七分力道的确不合常理。”
“陛下圣明。”
孙绍宗顺口拍了个马屁,又继续道:“臣发现这个疑点之后,就又命人找来卫家家仆卫荣所用短弓,简单修缮了一番之后,比照之前进行试验。”
“结果正与牛公子的伤势相仿,满弓入肉约在两寸至两寸五分之间!”
“如此说来……”
皇帝听到这里,忍不住脱口道:“确如卫若兰所言,那支箭其实是出自卫荣之手?”
“陛下。”
孙绍宗无奈道:“推断毕竟只是推断,做不得一锤定音的铁证,何况时隔两年,或许其中还有些因素,微臣没能推演出来,也未尝可知。”
广德帝听到这里,脸上却是终于露出些笑意来,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点头道:“这才是身为大理寺主官,该有的态度——爱卿只管细细查问,不管再有什么人找上门去,也一概无须理会!”
这指的自然是牛家,可皇帝却哪里晓得,孙绍宗其实早收了卫家的‘贿赂’?
当下君臣又应答了几句,广德帝在那奏章上大笔一挥,由裘世安转到了孙绍宗手上。
这却是皇帝‘送客’之意。
因此孙绍宗收好了奏章,知趣的躬身倒退了几步,在门前转身出了暖阁。
原本按规矩,是要跟着引路的太监,直接从东华门出宫的。
只是孙绍宗刚道了声‘有劳’,那引路太监便忙堆笑道:“李公公方才交代了,让小的领您过去说话,这约莫也等了一出子了,大人赶紧随我来吧!”
说着,却是引孙绍宗往长廊行去。
那边儿是景仁宫的侧门,比之正门进出更是方便,不过因暖阁建在正门附近,所以方才走的是正门。
孙绍宗以前也来过此地,知道沿途也没什么忌讳处,因而也没有多想,就随着那太监进到了长廊之中。
眼见一路行来,离着侧门已经不远了,迎面忽然走来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看到孙绍宗二人,当下慌里慌张的转头就走。
这深宫内院,谁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孙绍宗自然是目不斜视,恍如没看见似的。
怎奈树欲静风不止,那引路的太监见状,却是张口就吆喝了一声:“猴崽子上哪去?给我回来!”
那小太监也是做贼心虚,本来装作没听见一样赶紧走人,或者停下来搪塞几句,这事儿也就晃过去了。
偏他脚步一顿,僵硬的转回身,却下意识用手护住了服部——而这一护,那袍子下面立刻显出个小包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