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张成勒紧缰绳,等那拉车的挽马缓步停在路旁,他这才回头恭声道:“二爷,已经到衙门了。”
就听孙绍宗在车厢里迷迷糊糊的问了句:“到哪个衙门了?”
“顺天府衙门啊!”
张成有些无语,忙道:“不是您说,今儿要来处置一下积欠的诉讼么?”
孙绍宗又在里面含糊的应了一声,好半晌才睡眼惺忪的探出头来,打着哈欠慢吞吞的下了马车。
昨儿原本只是打算和阮蓉小别胜新欢,谁知后面因缘巧合,又先后同尤二姐和绣橘加赛了两场,即便是他这般龙精虎猛的主儿,也难免进入了贤者时间。
在门房里补了卯,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刑名司正堂,拿湿毛巾毛巾在脸上好一通揉搓,这才算是缓过些劲儿来。
唉~
女人多了,果然也是麻烦的紧!
那绣橘倒还罢了,自从贾迎春怀有身孕之后,她也跟着素了好几个月,也委实需要安抚一番。
可尤二姐那场,却是孙绍宗一时大意所致——原本只是想私下里给她些体己钱,好帮尤三姐置办些嫁妆,免得婚事太过寒酸。
哪曾想尤二姐一见黄白之物,便不自禁的起了情欲,将那娇憨的身子痴缠上来,施展开百般媚态,莫说孙绍宗这个肉长的,就是泥胎木塑怕也把持不住。
没奈何,只好拿那几锭银子沾了露水‘阴’缘……
正想些有的没的,孙承业便捧着一堆案宗进了里间,按照紧迫程度,从东到西的摊开在了公案上。
孙绍宗振奋精神,将桌上的案宗仔细翻看了两遍,先把那些证据不足、或者案情存疑的剔除出来,一股脑丢还给孙承业,吩咐道:“这几个案子让仇云飞和赵无畏再仔细排查一下,既然存了升官的心思,办差怎得还这么马虎?”
要按常理来说,即便卫若兰丢了官职,也轮不到不入流的检校来越级递补,可谁让仇云飞不是一般的检校呢?
这厮身上还套着个正五品云骑尉的勋职,又搭上孙绍宗、卫若兰都是由武转文,做了顺天府的刑名通判,他这次升任上去也算是有迹可循。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厮有个做太尉的老子当后盾。
而一旦仇云飞成功升任通判,留下的检校位置,不出意料又会便宜给赵无畏,因此眼下正是二人卖力的时候。
等孙承业忙不迭把那几桩悬案归拢了,准备待会儿转交给仇、赵二人,孙绍宗又已经翻检出了几个案子,往他面前一推,道:“今儿先审这几桩吧,派人把苦主和被告统统喊到府衙来,哪个案子的相关人先到齐,就先审那桩案子。”
孙承业忙点头应了,到外面将两件事情一一铺排下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听外面‘咚咚咚’鸣冤鼓响,孙绍宗立刻换好了官袍顶戴,施施然出了刑名司,直奔前院大堂而去。
那大堂里,三班衙役早已分列两旁,陪审的孙承业也在后衙等候多时,只等孙绍宗一到,便挑帘子到了外面,轻车熟路的吆喝了一声:“老爷升堂!”
“威——武!”
踩着堂威来到公案之后,孙绍宗撩起官袍下摆,肃然的在椅子上坐定,抄起惊堂木不轻不重的往桌上一拍:“将原告、被告带上堂来。”
说着,他又将摆在桌上的诉状,拿起来扫了几眼,却原来这第一桩诉讼,是兴隆坊如意香料铺的东家,状告店伙计卢三行凶伤人的案子。
话说这香料铺的东家,当真是个特立独行之辈,大名竟然叫什么卜世仁,也不知他父母是怎么给起的。
不多时,原告被告就在大堂上双双跪倒,却只见那卜世仁尖嘴猴腮,头上缠的跟印度阿三仿佛,正中额头上点着一抹朱砂色,瞧着不像是从里面沁出来的,倒像是后来涂上去的。
至于那被告卢三瞧着,倒是个老实本分之人。
略略扫了几眼,孙绍宗就操着官腔,问道:“卜世仁,你状告卢三行凶伤人,不知可有凭据?”
“回青天大老爷的话。”
那卜世仁跪伏在地上,仰头堆笑道:“那卢三在光天化日之下,用花瓶砸破了小人的脑袋,此事我店里的其它伙计都能作证!”
听了这话,卢三憨厚的眉眼间顿时怒气勃然,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大声道:“老爷,非是小人故意行凶,实是卜世仁欺人太甚,欠了小人大半年的工钱不说,言语间还侮及小人的父母,小人才愤而出手!”
这人生的憨厚,口齿倒也还算伶俐。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是在铺子里负责招呼客人的,若是口齿不便利,如何能成?。
“我呸!”
那卜世仁狠狠啐了一口,愤愤道:“你这厮平日里惯会偷奸耍滑,也不知坏了我多少买卖,我瞧着情分不罚你便罢,你怎得还有脸讨什么工钱!”
“再说当日,分明是你又犯下了错处,被我责罚时恼羞成怒愤而行凶,和工钱又有什么相干?”
“你……你血口喷人!”
“谁血口喷人了?”
卢三气的浑身乱颤,卜世仁却又拱手道:“青天大老爷,店里其它的伙计都能为小人作证!”
孙绍宗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挑,冷道:“既是素来就爱偷奸耍滑,不用问你那几个伙计,想必左邻右舍也该有所耳闻。”
卜世仁的表情顿时一僵,他店里那几个伙计多是胆小怯懦之辈,又要指着他的工钱过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左邻右舍却如何肯帮他圆谎?
他心下一慌,连忙祭出了杀手锏。
“老爷。”
就见卜世仁伸长了脖子,鬼鬼祟祟的道:“小人的外甥,是荣国府宝玉公子的干儿子贾芸,您老也是见过的。”
原来这厮竟是贾芸的舅舅。
孙绍宗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是该重重判罚卢三喽?”
“自当如此、自当如此!”
卜世仁一听这话,便以为是走通了关系,忙把头点的小鸡啄米一般,恶声恶气的道:“若是轻判了这厮,日后那些刁蛮之徒岂不是要有样学样,对东家百般欺辱?”
好一个百般欺辱!
孙绍宗把惊堂木一摔,沉声道:“罪囚卢三,你当众行凶殴伤东家卜世仁,如今事实俱在,可还有什么隐情要诉?”
“老爷、青天大老爷!”
那卢三听这口风不对,登时也急了,挺起腰板嘶吼道:“小人从未偷奸耍滑,只因同这卜世仁沾了些姻亲,才稀里糊涂错信了他,一直也没有急着讨要工钱……”
啪~
那惊堂木又是一摔,孙绍宗呵斥道:“休提这些,我只问这殴伤卜世仁一事,可是你下的手!”
“这……”
卢三将牙咬的咯咯作响,忍气道:“是我下的手,可是……”
啪~
惊堂木第三次砸在了桌上,孙绍宗朗声道:“卢三青天白日当众殴伤东家,且已供认不讳,实乃罪证确凿,本官依律判其服劳役两年,每日专司兴隆坊内扫撒夜香一事。”
“老爷……”
“老爷判的公道、判的公道啊!”
卢三满腹怨气,正待大声抗辩,卜世仁却已经喜形于色的叩首道:“怪不得大伙儿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呢!”
孙绍宗咧嘴一笑,问道:“这判罚,你可满意?”
“满意,小人满意的紧!”
“你满意就好。”
孙绍宗说着,又将那惊堂木一摔,继续道:“卢三,你当众行凶一案就此了结,不过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每日一早倒完夜香之后,不妨去香料铺讨要工钱,记住一定要有理有节,不可再胡乱动粗。”
一听这话,卜世仁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他经营的可是香料铺子,这要是整日有个倒夜香的堵门讨债,他这买卖还怎么干?!
“老爷,这怕是……”
“老爷判的公道、判的公道啊!”
这回轮到卢三喜笑颜开的磕头了,嘴里学着卜世仁方才的言语道:“怪不得大伙儿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呢!”
“好了。”
孙绍宗淡然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没有异议,那这案子就此……”
“老爷、老爷!”
卜世仁如何肯这般了事?
只急的以头抢地道:“这实在是使不得,我开的可是香料铺子,哪里经得起……”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响,打断了卜世仁的哭诉,就听孙绍宗沉声道:“你这刁民,方才我问你时,你直说是满意的很,如今却说什么‘使不得’,莫不是特意老消遣本官的?!”
说着,扬声吩咐道:“来人,将这刁民给我叉出去!”
左右立刻闪出四个衙役,拿水火棍拼了个临时‘担架’,就准备把卜世仁架到外面去。
卜世仁愈发慌了手脚,想到日后的窘境,终于福灵心至的喊道:“老爷开恩,小人把那工钱给他便是!”
这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肋下生疼,忍不住偏过头来啐了卢三一口,恶声恶气的道:“老子拿这些钱,换你倒两年夜香,也算是值了!”
卢三与他怒目相向,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孙绍宗又道:“你方才曾说,此案和讨要工钱并无相干,如今既然肯把工钱给他,想必是对卢三有宽恕之意——也罢,本官便从轻发落,准其用所获薪酬的三成,充做议罪罚银。”
卜世仁登时又傻眼了,自己哪里有宽恕卢三的意思?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他急道:“老爷莫要误会,小人并无宽恕卢三……”
“怎么?”
孙绍宗眉头一皱:“莫非那工钱你又不打算还了?你这厮怎得如此反复!”
说到这里,孙绍宗又扬声道:“卢三,既然如此,那你就暂时先服劳役,直到得了东家的‘宽恕’,再交议罪罚银不迟。”
“这这这……”
“老爷判的公道、判的公道啊!”
卢三再次鹦鹉学舌:“怪不得大伙儿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呢!”
直把卜世仁恨的牙都咬碎了几颗,却还是只能哭丧着脸道:“小人愿意……愿意‘宽恕’他,回去就把工钱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