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辰夫到了警局之后,警局的人并不着急,非要他循规蹈矩走报警,立案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流程,他没了耐性,不得不搬出迟家的名头来,不得不说,迟智宇的名字在这里还是很好使,那些警察立刻就重视起来了。
调监控,放大车牌,然后联系了一下,不幸中的万幸,那辆车上面装了GPS定位,在交管部门有备案,很快追踪到,车子一路向南。
迟辰夫跟警察要出发的时候,薛舜也已经被陈秘书接了出来,汇合之后。一群人就向着南郊出发了。
路上迟辰夫跟薛舜坐在一起,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见薛舜手臂上一条大约十多公分的伤口,血已经结痂,他皱了眉,受伤了?
薛舜摆摆手,小伤。
刚才车祸的时候弄的?
嗯。
他顿了顿,就算救人也要镇定,别不思考就横冲直撞,车祸可大可小,这样毛毛躁躁,不等见到她你自己就会出事。
薛舜没有说话,虽然知道迟辰夫说的是对的,可他就是心急。
他想,迟辰夫自然不会理解他这种心情。
一路追到了密林深处,终于看到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林中一片空地上,不远处还有一栋破旧的房子。
下了车,薛舜和几个警察急急地沿着那辆车打量了一遍,迟辰夫站在后面,等到其中一个警察回过头,里面没有人。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那间破旧的房子。
几个警察纷纷掏出枪来,慢慢靠近房子。
薛舜跟着往过去走了几步,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迟辰夫是跟在最后面,进入房间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
房子里空无一人,大家都看到了地上和后窗玻璃那里的血迹。
大家面面相视,心底都有种不祥的预感,薛舜脸色惨白,慢慢地走到了后窗口往外看。
应该是从后窗出去了。有警察说了一声。
从后窗翻出去,一路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可循,走了没多远,没看到人,却看到了地上大片的血迹,旁白有个沾了血的石头。迟辰夫攥紧了拳头,看薛舜一眼,薛舜看着他,脸色也很难看。
迟辰夫蹲下摸了摸那大滩的血迹,指间粘腻,抬头沉了口气,人应该还不远,车也还在,继续找!
薛舜跑在前面。而迟辰夫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心悸的厉害,莫名地,脑子里面回闪过见到苏黎尸骨的那个瞬间,他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扶着旁边一棵树,伸手拽了拽领带,听见不远处一声喊:找到了!
他猛然抬头,脚步有些不稳地跟了过去,薛舜正蹲在凹地的边上,低头轻声唤韩念笙的名字。
他顺着看下去,坑底下,白色的身影沾了血,抱成一团,正瑟瑟发抖,听见薛舜的呼唤,她才抬起头来,看向薛舜的方向。
迟辰夫在她的侧后方,只能看到她凌乱的黑发一角露出的小小的下巴,一段原本白皙的脖颈,上面都是血。
他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
你受伤了?薛舜急急地问出口。
韩念笙没有说话,就蹲在坑底里仰着脸看着薛舜。
她的眼神有些懵懂,黑黑亮亮的,整个人此刻却异常的安静。
薛舜的心都被揪的生疼,韩念笙的脸上身上都是血,胸口的衣服破了一大片,他抓了一把头发,抬头问迟辰夫,带外套了吗?
在车上迟辰夫还不知道他要外套做什么用,就见他没耐性地一把从身上脱下了仅有的一件短袖体恤,扔到了坑底,念笙,穿上这个,不要怕,我们来救你了。我们很快就带你离开这里。
薛舜直接裸了精装的上身,说话的语气温柔,像是在哄孩子,迟辰夫从话中听出什么不对,绕到了韩念笙前面去,这才看到她衣服的前襟被撕开了,看着她动作缓慢地把薛舜的短袖套在身上,他心口像是被是钝器重击了一下。
坑大约三米多深,底下空间也不大,从坑体到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丝茅草,薛舜单膝跪地,弯身伸出手,想往下一点的时候,被丝茅草锋利的边沿一下子擦破一条口,渗出一道血丝,身后的警察一把拦住他,等一下,这是丝茅草,直接这样拉她你会受伤的,想点儿别的办法。
薛舜问,什么办法?
或者可以用绳子
警察话没说完,就见迟辰夫已经弯身下去,为了保持平衡,一只手在坑沿上紧抓,另一只手探下去,开了口:韩念笙,把手给我。
坑沿上也全都是丝茅草。密密麻麻刺在他掌心里,随着他往下探的动作,那些草划过他手心,血从指缝里面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几个人都没有想到迟辰夫突然会这样做,连薛舜都是一愣,
韩念笙刚套完衣服,已经站起身,仰着脸看到迟辰夫对着她伸出手,却没有立刻动,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迟辰夫紧抓的坑沿那里,血越来越多,他看着韩念笙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把手给我。
她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圆睁着湿漉漉黑亮亮的双眼,却没有任何动作和语言。
迟辰夫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突然就柔软了下来,乖,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韩念笙这才慢慢地伸出了手。
迟辰夫紧抓着手中坑沿的草借力,一口气把韩念笙拉了上来,用力过猛,由于惯性,两个人一下子倒在地上,韩念笙扑在了他身上,他背磕碰到石头,闷哼了一声。
视线里面是密林上方露出的天空,胸口温温软软的,是她的身体,他一路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归原点,闻见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他强忍着手心和后背的疼痛,开口问:韩念笙,你受伤了?
她没有回答,简直是根本没有理会他,一回过神来,就马上翻身起来了。
他只觉得身上一轻,扭头循着韩念笙身影看去,她已经一下子扑进了薛舜怀里。
薛舜抱着韩念笙,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没事了,没事了别害怕,我在
迟辰夫收回视线来,没立刻起身,手心和后背都疼的慌,他仰面就在地上那么躺着,他的心里空的慌,也疼的慌,什么类似于空气和水一样的东西在从身体里面流失,他闭上眼睛,手臂轻轻搭在额头,听见风吹过树丛,哗啦啦地作响。
你的肩胛骨会留下后遗症。医生站在病床前,对迟辰夫说:原本恢复的不错。可是后来接二连三又受伤,现在骨裂的部分没有办法恢复如初了,不过是要不干重活,以后注意点,影响不会太大,当然,变天的时候,可能还是会痛。
迟辰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手上的伤口这次是怎么回事?虽然全都是些不严重的皮肉伤,但是伤口太多,你最近左手都要注意不要碰水,按时换药。
医生走了之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白纱布裹的像个粽子的左手,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薛舜推门进来了,坐在病床旁边,摸了摸头,我听医生说你肩胛骨的伤口又碰到了。
迟辰夫没应。
薛舜犹豫了一下,抱歉
迟辰夫摇摇头,问:她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说受了惊吓,可能要缓两三天,警察想录口供,可她不说话,什么也问不出来,只能再等等。
迟辰夫点点头,沉默了几秒,又问:身体呢?受伤了吗?
她是轻伤,身上很多血不是她的。所以身体问题不大。
迟辰夫没再说话。
薛舜起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又回了头:你只是肩胛骨跟手的伤,可以走吧?
迟辰夫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去看她?
没必要,你在。
薛舜若有所思,去找她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不要毛毛躁躁的横冲直撞。
迟辰夫看着自己的掌心,你想说什么?
薛舜嘴角扯了扯。用来教训我的教条,你自己没有做到。
说完,门就被关上了。
整个病房陷入一片安静之中,迟辰夫缓缓地躺下去,头顶白炽灯刺眼,他抬手挡住光线,脑子很缓慢地转动起来,整理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就是韩念笙一下子扑进薛舜怀里的情景。
薛舜抱着她,以那样温柔的口吻安抚着她
他攥了一下拳头,左手又是钻心的痛,他面色苍白,翻身侧躺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薛舜说的不错,他就是急了,慌了,看到浑身是血圆睁着双眼的韩念笙,他脑子里面全都乱了。还等那些警察出什么主意?他等不了。
他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她那因为过度惊吓已经显得有些呆滞的表情,他想救她出来,想把她抱在怀里,想告诉她没事了,想告诉她有他在,可是
没有权利,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说这些话。
自从苏黎的事情之后,这是第一次,他有这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在失控。
床头,手机突然响起来,是顾黎的来电,他看了一眼,按下接听。
有事?
没有那边声音小心翼翼,软软糯糯的,下午给你打过电话。可你没有接,听陈秘书说你今天匆匆离开公司,你没事吧?
关切的似要滴出水来的嗓音,迟辰夫闭了眼,脑海里面想起苏黎的眉眼。
这样,就很像了,在一片黑暗里面,在他耳旁,嘘寒微暖。无微不至,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在医院。
啊?怎么了,生病了吗?
受了点伤。
严重吗?
还好。
话题陷入僵局,他在跟女人谈话上面似乎有先天的劣势,总是会把话题带到死角,可明明,他是想要多听一听她的声音,多听她讲话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电话轻轻地道:黎
那边明显是愣了愣,良久才回:你怎么了?
可以这样叫你吗?他问。
那边声音溶入一丝笑意,当然可以啊。
迟辰夫点点头,唇角一抹轻轻浅浅的笑意,要不要来医院?
夜深,已经是十一点多,医院万籁俱静,房间里面一片静谧,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好。
他放下电话,下了病床,出门去了走廊尽头的吸烟区,点了一支烟,在窗口看着楼下。
医院在大片的住宅区中心,看得见小区里面有明有灭的窗口,像是很多星星,笙歌浮华,灯红酒绿,都不及一盏归家的灯火,他觉得心底里那些良久的坚持在慢慢的,一点一滴的被击溃,疯狂地想念一个人,却不能去见,因为见了,会更痛。
不过是几个病房之隔,房间里的病床上,韩念笙整个身体紧紧蜷缩。如同母体中胎儿的姿势,手紧紧抓着薛舜的手,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地紧紧皱眉。
薛舜斜斜倚靠在床头,目光柔软而哀伤地落在她脸上,在她前额印下一个浅吻,侧着俯身,轻轻地抱住了她。
不敢轻,不敢重,像抱了易碎的瓷器。
然后。他听见她沉睡间唇间缓缓呢喃出一个名字:
迟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