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止星明染着血迹落在地面。
顾庭渊愣愣看着,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原来痛到极点,是这样一种感觉。
好像整个人四分五裂,孤寂的风钻入又吹过,徒留一片寒意,刺骨冰冷,肝肠寸断。
……
问剑峰的高阶。
五千八百四十六层。
向上是他的过去,向下是他的未来。
以前他伤心冰雪孤冷,后来他害怕业火无情。
那人……后,时间被暂停,被遗忘在时间外的人疯疯癫癫,没能顺着那人心意陷入沉睡。
他太过痛苦,只能为自己编织了一场长达五百年的幻梦。
五百年,七十六场他们的人生,皆不得善终。
无论他怎么做。
他永远留不住他的师尊。
峰上几十年,曾经是他磕磕绊绊求来的一生。
最后非得在这苍白无力的一生中颠来倒去,涂涂抹抹,以至于面目全非。
*
佛宗内,尘世镜“问心”过程中,镜灵会与用镜者形成共鸣。
它此刻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哭得好不伤心,却又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
只知道面前的这个魔族,好绝望,好痛苦,好悲伤。
就连它这种无情无欲的镜子沾染了一点那种情绪,都忍不住难受起来。
顾庭渊沉默地后退几步,脱离了尘世镜的范围。
他就像一抹游荡在这世间已久的游魂,辗转反侧,永远寻不到出路。
每走一步,眼前一会儿是山峰,一会儿是霜雪,一会儿是眉目慈悲的佛像,一会儿是狰狞可怖的魔族。
天光温暖,大雪清寒。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好像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化作一具行尸走肉。
袖中好像有什么滑落,被他下意识捞起。
是一束花枝。
花瓣微绽,犹带露水。
“师尊……”
低沉的笑声随之响起。
完全陷入疯魔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
魔宫。
当顾庭渊前世被烙下的禁制被撕碎时,沉睡在魔宫中的叶微尘眉间有一道金色图腾微微亮起。
他缓缓皱眉,神情染上了几分痛苦。
层层封印的苍梧剑身所缠的白绸,湮灭了最后一丝禁制。
识海一片混沌中,叶微尘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是一个大概八岁左右的孩子,神色沉静,玉雪一团。
同样鎏金色的眼眸淡淡地看着他:
“你既然看到我,必然是忘了之前的记忆了。”
“我穿越到这片大洲已经八年,越发觉得熟悉,但随着每次沉睡,记忆都会缺失一部分。”
八岁的叶微尘一脸平静:
“所以留下了‘备份’,到了必要时刻,这份‘备份’会打开,你便会看到我。”
“走吧。”
他上前一步牵起未来的自己,走向温暖的火光中。
……
“咚咚。”
“叶总,陈医生来了。”
“进来。”
四十左右的文雅男人推开门,下意识拉了拉袖口,手上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进来。
他穿着干净清爽的衬衫,头发略作打理,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全身透着股让人下意识亲近的气息。
“叶总。”
书房内的叶微尘放下手中的资料,将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摘下。
那张俊美到非人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微微敞开的领口,倒是给禁欲冰冷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慵懒的味道。
“陈医生。”
陈医生笑了笑,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叶总,您的体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叶微尘随手翻看了几下,近二十年的患病经验足够他看懂上面的数据。
他看完后放在手边,望着面前的男人:
“直接说我还有多少时间吧。”
陈医生嘴角的笑容僵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我的老师露易丝教授在F国带着一个团队,全世界各种离奇的病例她们都有收集,不如离开h国……”
叶微尘望着他,声音是一贯的清冷:
“不用了。”
“F国那边早年就接触过,也派过团队来,终究一无所获。不需要再这样浪费时间。”
“既然无法查明我身体日渐虚弱的原因,至少以你们的专业程度,应该能推测出我这样的情况,还能持续多久。”
陈医生沉默了会儿,看着面前人漠然的样子,最终开了口:
“大概……半年。”
钢笔被合上置于桌面。
“够了。”
叶微尘低声咳了两下,气息乱了后,脸上带着微红的他倒是多了几分活气:
“把叶家的事情安排下去。半年,不多,但也够了。”
陈医生摇头:
“作为你的主治医师,我希望你能保持一种乐观的心态,现代科技每天都在进步,叶家底下的医院和实验室也是一样。”
叶微尘:“如果有希望,我自然不会放弃。”
书房内静了下来。
陈医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双手交握看着他,余光扫到茶几上关于梦境的书籍,下意识开口:
“你还在做梦吗?”
叶微尘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他控制着轮椅滑到书房的落地窗前。
长年的病痛已经让他虚弱到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但即使坐在轮椅上,他也依旧挺着背。
穿过落地窗玻璃的夕阳洒在他身上,让人总能想到雪中寒梅、崖边青松这类的存在。
坚韧、美丽、又强大。
他望着庄园二楼外的花园。
园丁正修剪着花枝,各类花朵盛放在地面,最大的一片是一种不知名都嫩黄小花,叶片带着水珠微微摇曳。
过了片刻,才淡淡答道:“是。”
陈医生闻言略微皱眉:
“身体的不适往往会影响到意志,如果是精神压力过大……”
叶微尘:“我身体尚且不算严重时,便开始做这个梦了。”
陈医生:“还是一座雪山,一个不停爬山的人?”
“嗯。”
“梦中那个人的声音,你现在能听清吗?”
“不能。”
“不过,”叶微尘眸光一动,“我越来越靠近那个人了。”
以前他总是离得很远,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不停地往山上走。
经常对着一团空气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好像情绪崩溃一般,莫名朝着某个方向奔跑。
下一秒画面一黑,那个人回到了半山腰,他也随着回到半山腰。
对方在前方攀着长阶,他就在身后跟着、看着。
一开始总离得很远,后来慢慢靠近了。
仿佛的默剧的世界变得能听到一点点声响。
但他依旧听不清那个人的声音,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几乎每两天都要做一次这样的梦,内容不尽相同,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沙发上的陈医生尝试用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叶微尘既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回应。
“……总而言之,我希望你能稍微放下一点手中的工作,尽量配合我们的医疗团队。”
叶微尘神色清冷,声音带着漠然:
“陈医生,你应该知道,我这个身份,想让我活着的人不少,但想让我死的人更多。”
“半年时间,我要安排好一切,必然要有取舍。”
陈医生深深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那我多费点心,也算对得起你给的年薪。”
明白这位雇主不是自己能劝得动的,他只得先退一步,想着回去再操操心,想想办法。
但他成为对方主治医生近十年了,如果有办法……
陈医生再次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书房,顺手带上了门。
叶微尘独自一人坐在窗前,从夕阳西下看到夜色星明,直到管家敲门端来晚餐。
他望着那些菜肴皱了下眉,越发没有胃口:
“送我去画室。”
二楼的另一端,空旷的房间内摆着无数珍贵的颜料,正中央是被布掩盖着的画架。
管家将人送到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叶微尘控制着轮椅靠近房中的画架。
布料被轻轻拉开。
重色颜料绘成的画上,是一片无尽星空,星空下是一条又长又宽的深渊河流。
那片深渊里,有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独自站着,全身笼罩在一种幽冷和孤寂之中。
叶微尘静静看着,突然又咳了几声。
血色沾染上了他的唇,越发凌乱的呼吸带来更深的痛楚。
他平复了半晌,动作一顿,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适合这幅画的名字,便提笔在画的角落写上几个字:
《渊》
——叶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