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有些大了。
叶微尘想。
纷纷扬扬落了面前人的满身,那件斗篷上的符纹微亮,转眼就带走了凉意,可能是这剑意太清寒,以至于少年拽着斗篷边缘的手都有些苍白。
没有得到回复的顾庭渊有些尴尬,他像是感受到什么,盯着天空愣了下,奇怪道:“雪变小了。”
远处传来呼唤的声音,他抬头答应了声,转身看向叶微尘,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师尊,我要去练剑了。”
叶微尘垂下眸子:“嗯。”
红色的身影像团火焰匆匆从峰顶消失,好像带走了一份格格不入的温度。
冷月般的身影还站在原地。
斯离从一旁走来,脸上带着淡笑,眼底有几缕无奈,她说:
“峰顶的剑意越来越强,那件灵狐斗篷也撑不了多久。”
“早点送这孩子下山吧,待结丹再回峰顶。”
叶微尘静静看着斯离温婉的笑容,半晌望着远处天际勾出的山峦金边,朝阳穿透青色的天空,洒在雪地上,折射出晶莹的光。
他“嗯”了一声。
斯离和江心月离开了。
他一步步走过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山峰,他看得很仔细,半晌回到了原地,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在这座峰顶有他人时,他便是过去的“明烛”,仅剩下自己一人时,又可以操控这具身体到处看看。
可惜的是,似乎只能局限在这座山峰内,日升月落,他与这荒芜大雪相伴。
所以当那抹红色身影在峰顶跑来跑去时,便是这峰上唯一闯入的意外。
顾庭渊还穿着斯离给他的那件斗篷,也许是被人嘲笑是“小师妹”,他居然把发丝割去了一半,此刻顶着那头可笑的、宛如狗啃的发型,表情严肃,一丝不苟地练着剑。
他的剑道天赋其实并不出众,却天资聪颖、悟性极佳。
裴溯曾说过他若是去做法修,会比剑修成就更高。
彼时少年趴在案几上,头上的赤红帽檐落了下来,遮住了的表情,他闷闷不乐道:“可我就是想学剑。”
众人由着他去了。
参悟着似乎有几分不同的无情杀伐剑意,叶微尘一入定就是十多天,偶尔醒来时,都能感受到头顶撑着把伞。
白衣道君侧身望去:
靠在案几上睡得头发凌乱的少年裹着斗篷,在外的衣角边缘已经被冰雪冻结。
他似乎很疲惫,怀里抱着把普通的剑,眼下青黑,带着伤的手指却执着地撑着把伞。
倾斜的伞面,为伞下的人挡住了一小片风雪。
“明烛”顿了下,落下一片结界转身离去。
他一步步离开,足下的雪地没有留下痕迹,就像那片寂冷的识海,剑意一点点剔除多余的情绪,只留一颗凝结不动的道心。
离开峰顶前,他莫名回头看了眼,挡住风雪的结界中,少年不知道梦到什么,露出傻傻的笑容:
“师尊……”
*
剑意临云,风雪随其纷飞,有意斩苍穹之威。
叶微尘握着苍梧,心神为之一静。
问剑峰的剑意更强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庭渊抱着有些黯淡的斗篷跑了过来,他脸上焦急,眼巴巴看着面前的道君:
“师尊,斗篷坏了。”
“明烛”将苍梧放在膝上,眸光冰冷,静静望着面前的弟子。
他声音冷漠,像深埋地底的冰,透着股寒意:
“你该离开问剑峰顶了。”
顾庭渊一呆。
明烛:“灵狐斗篷已经承受不住问剑峰的剑意。”
顾庭渊急道:“师尊,我以前也熬过来的,等适应就好了。”
“明烛”不语。
少年有些委屈,他看着没有丝毫动摇的师尊,最后咬咬牙站起身:
“师尊,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就跑出了峰顶。
叶微尘坐在原地望着他跑远,问剑峰又恢复了寂静。
他指尖拂过苍梧,眸底好像也被这几分陌生的剑意影响,覆上了一层寒霜,随即闭目沉入新的领悟中。
峰上不知岁月,只知周身的雪色越来越大,剑意也越来越强。
某天,山腰间的一处突然传来巨大的灵气波动,他睁开眼,瞬间消失在原地。
崩裂的炼器炉,炸出恐怖的灵压,瞬间掀飞了周围的摆设。
顾庭渊看着那朝着自己扑来的,被灵火烧得通红的寒沉砂脸色大变。
他以剑立出结界,却瞬间被那灵砂烫得通红,继而破碎,最后一层保护消失,灵压裹着砂砾扑面而来。
他急速后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抹白。
一个带着寒意的怀抱,瞬间将他拉入。
苍梧飞快震出飞雪,一瞬便将整座房内通体赤红的灵砂凝住。
顾庭渊呆呆抬头,望入一双冰冷的鎏金色眸子。
白衣道君面无表情看着他:
“今日起,每日挥剑万次以示惩戒。”
少年张了张嘴,目光扫过对方手腕间的灼伤,瞳孔顿时一缩,他急道:“师尊,你受伤了!”
“无碍。”
门口听到动静的沈枢连忙探出头来。
他傻傻看着满脸焦急的小师弟,又看看一身寒意的师叔,最终将视线从满地的灵砂转到那苍白手腕上的红痕,顿时倒吸凉气,转身就跑:
“师尊!师尊!我闯祸了!!!”
*
裴溯走进问剑峰的时候,满地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有两个少年跪在地上,一个战战兢兢,一个眼眶微红。
师弟坐在高处一脸冰冷,身上还带着几缕药香。
裴溯望着地上跪着的人:“本事不小。”
顾庭渊低下头。
沈枢期期艾艾:“师尊,都是我的错,你别怪小师弟,我看寒沉砂炼入身体可以抵挡寒意,所以……”
裴溯敲了敲他的脑袋:
“寒沉砂入体那是冰寒功法修士的修炼手段,你这小师弟还未筑基,要不是你师叔反应快,那比得上修士自爆威力的炼器炉恐怕能要了他的命。”
沈枢闻言脸上浮现后怕。
裴溯又看了眼沉默的师侄,望着对方微红的眼角,心中无奈,一挥袖将二人送了出去:
“领罚去吧。”
峰上安静了下来,他坐在师弟身侧,先是端详了下对方手腕上的伤,又摇了摇头:
“寒沉砂可不好找,他们运道倒是不错。”
“明烛”神色冷漠:
“未作万全准备,鲁莽行事。”
裴溯露出抹笑意:
“你这弟子最是聪慧,也最是刻苦,没想到会为了留在峰顶失了分寸。”
看着师弟冰冷无情,并未触动的样子,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而说起其他白玉京事宜。
“明烛”听着,眸光一动,望向窗外。
满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