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枢稍微睁大了点眼睛:“此话怎讲?”
钱多元将扇柄在掌心敲了几下,表情似笑非笑:
“前些日子有人在镇岳城传这些流言蜚语,甚至说阴傀之事与峰主有关,当场被人打了半死挂到城墙去,虽说性命无碍,却也丢足了脸。”
沈枢哭笑不得:“镇岳城?也太想不开了点。”
钱多元点头:“都说镇岳城是‘小问剑峰’,居然真有人敢在那里说峰主坏话,确实好胆量。”
他摇头晃脑:“剑者,利器也。所修之士性情或静或动,却不少杀伐果断,心性也多快意恩仇,哪能忍得了峰主受此诬蔑。”
当年叶微尘于镇岳城以金丹之身越级斩杀元婴妖兽,一剑凌天,震惊修真界,世人皆知白玉京出了位天生剑骨,筑基就已领悟剑意,金丹近乎剑意圆满的绝世天才。
那破开苍穹的一剑,演化出最顶级的剑之道,阴差阳错刻在了城中的一块巨型幻影流光石中,被无数剑修奉为至宝,有人甚至千里迢迢从大洲另一端赶来,就为了参悟那玄妙剑意,验证己学。
时间长了,观摩之人同样将领悟刻录在流光石中,与同修之士互相问道,以至于这座中等城池中修剑之气盛行,对明烛道君的崇拜只增不减,甚至每年问剑峰新入门的弟子中,近三成是来自镇岳城。
于是便有了“小问剑峰”之称。
沈枢想到这里,更有几分骄傲:
“师叔剑境已是此界至高,待修为追上,大道自然畅通无阻。这些鬼蜮伎俩,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叶微尘坐在一侧并未开口。
他的神识发现一只陌生气息的翠鸟飞跃问剑峰的山涧,往旁边的问道峰去了,心里难得有几分惊讶:
朱红喙,黑白爪,悬谷的风信鸟吗?
他若有所思:
悬谷闭谷多年,为何又突然入世?
一别经年,不知故人可好?
*
牧子期自从收到牧思远出关的消息后,便一路披星戴月,终于赶在师尊离宫前回到了凌霄宫。
他忐忑地推开门,就见一个身影背对着自己坐在桌前,桌角旁垒了三叠酒坛,房内满是酒香四溢。
牧子期虽早有准备,却也无奈:“师尊,我回来了。”
牧思远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姿态散漫慵懒,坦着半截胸膛,发丝凌乱染了酒气,微红的眼角缀着颗小痣。
一颗赤红色的玉珠坠在额间一侧,配上一张少年意气的秀美面容,完全不像个气势强大的元婴修士,倒像是个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天潢贵胄之流。
可惜一张嘴气氛就毁了一半:
“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早就一心奔上川学宫去了呢。”
牧子期露出个苦笑,上前一步:
“师尊,我这趟可颇为风险,差点就回不来了。”
牧思远充耳不闻,他举着酒坛就往嘴里倒,一边喝一边嘀咕:
“知道了……嗝……死外边就是学艺不精,别说是我徒弟。”
站在一侧的牧子期老神在在,并不放在心上:他的酒鬼师父喝上头了啥话都说得出来。
“师尊,此次灵康秘境我遇到一位前辈,救我多次,加之最近传出的风声,我猜想那一位是白玉京的明烛前辈。”
如他所料,牧思远听到“明烛”二字立刻把酒坛放了下来,虽然神色有几分迷蒙,但到底还算清醒:
“哦?阿尘啊?”
“阿尘!阿尘!”
他念叨几句又想往嘴里灌酒。
牧子期静了片刻,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师尊……这称呼被明烛前辈听了,定要提剑与你战上一场。”
牧思远嘴角下撇,有几分不情愿,半晌又道:“你说说怎么遇到的。”
牧子期将当日之事一一道来,顺便简述了下近日天魔殿和白玉京的冲突,以及玄阴山的阴傀大阵。
晃了晃手上已经空了的酒坛,牧思远一把扔了开去,又启了一坛抱着不撒手:
“嗝……当年我和他结伴历练,他长得好,引得那些男男女女像狂蜂浪蝶,我就让他把脸蒙上,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干嘛。”
牧子期望着自己师尊一张色若春晓之花的少年面容,低头咳嗽了声没有反驳。
牧思远:“他那眼睛都蒙上了,再蒙个脸也颇为奇怪,那谁……就让他用术法改了容貌。”
“和你描述得挺像,应该就是他了。”
牧思远的语气原先还挺随意的,后来不知说到哪个点后就咬牙切齿起来。
牧子期心里警铃大作,就见其将酒坛往桌上一磕,转头盯着自己:“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消息没说?”
看着表情有些尴尬的徒弟,牧思远冷笑了下:“不就是那谁嘛。”
他磨了磨牙:“栖寒梅怎么还没死,阿尘的事和他有何关系。”
“惯会做些虚伪表象,当年我们三个也不会被他骗得那么惨,还说什么好兄弟。”
牧子期无奈,既然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也不好继续瞒着:
“……印羽阁的‘血翎’确实出手了,也不一定是冲着明烛前辈这事去的。”
牧思远充耳不闻,狠狠盯着视线一点,明显有几分暴躁:
“忘恩负义的小人!”
“有何脸面再出现在阿尘眼前。”
他想到什么,又自言自语道:“一己私心,就算有苦衷,也不是他坏了上川学宫规矩,差点在鬼城害死阿尘的理由。”
“背叛就是背叛,哪有那么多废话!”
说完,举起酒坛又灌下一口。
牧子期站在一旁,听着师尊老生常谈的怒骂,很是淡定。
这时候不开口便是最好的选择,开了口势必要被连着一起骂。
他早就习惯了。
但很明显,今天牧思远的气还没撒完。
他豪饮完毕,满襟都是酒液,湿了半边袍子,整个人说好听点叫放荡不羁,说难听点就是酒鬼开始发酒疯。
只见他抬手张开,一把蛟首巨弓出现在身侧,随手一拉就是弓弦如满月,风暴席卷了酒气凝出无形的箭矢。
他恍恍惚惚朝着北方射出一箭,炸了窗,嘴里满是埋怨:
“阿尘,你闭关二十年都未提前和我说,出关也未曾通知我。”
他想着,又转身朝着东方射出一箭,毁了门,称得上漂亮的脸满是郁闷:
“阴阳人说闭谷就闭谷,莫不是得罪的人太多不敢出来了?哼,听说悬谷已出世,少不得要对我和阿尘解释一番。”
沉默许久,最终朝着南方连射三箭,整座大殿崩塌了一半,牧思远恶狠狠道:
“这个还是早点死吧,不然总有一天也死我手上。”
站在一片废墟中的牧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