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二月,但湖北恩施的天气却十分不寻常。
本应春暖花开的日子,山里却寒气逼人。
前些日子,这里居然还下了一场‘怪雨’,豆大的雨点落地成霜,恍如一场大雪封了山。
不过也是托这场怪雨的福,暂时缓和了土司各部与施州卫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自宋以来,恩施多设宣慰司、安抚司,以少民自治,向朝廷纳贡的管理方式为主。
哪怕是到了元朝,因为蒙古人不善于治理地方,多以包税制为主,这些少民倒也少受侵扰。
反倒是到了明朝,这位洪武爷对于权力把控极重,各地宣慰司、安抚司不仅被重新重用,而且对于地方的管理,也极其严格。
如果只是这样,各地的土司倒也能接受,毕竟无论皇帝是谁,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他们的人说了算。
但谁知道自从这个永乐皇帝登基,手脚就开始不大老实,频频对地方开始动作。
后来更是派出官员,来他们的地盘清丈土地、登记黄册、查录隐户,这是想干嘛?
木册司属施州卫所辖,土司首领吉潘尔布,在魏圭刚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不断试探、打听消息。
但托人从应天打听回来的消息,却让他笑不出来。
据那位大人所说,清丈田亩、登记黄册只是朝廷的第一步。
下一步,就要施行晋国公定下的改土归流之策。
何谓改土归流?
这片土地千百年来,都是土人自治。
但这位皇帝偏偏不满足,要用流官替代他们这些土司,那还能行?这不是倒反天罡吗!
魏圭刚到地方的时候,他也试过去贿赂,想着和以前一样,把这事糊弄过去。
只可惜派来的家伙是个愣头青,礼物不收也就罢了,还将送礼的人打了回来。
贿赂不成,那就威胁。
可魏圭压根一点都不怕,还放出话来,他今日若在恩施出了事,明日,他的恩师就会亲自提兵来给他报仇!
哟,你先生谁呀,这么牛?吹呢吧。
吉潘尔布倒要打听打听,谁这么牛b。
可这一打听,当时就傻了眼,这才知道魏圭所谓的恩师是谁!
晋国公苏谨!
虽然远在湖广的深山,但这位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
贿赂不成,威胁又不敢,这下他可是犯了难,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位置被撸了吧?
无奈之下,只好想办法去朝中托人,看能不能从内部搞掉这个家伙。
但当时的朝堂,可谓是谈苏色变,谁也不敢招惹这条疯狗。
敢去咬魏圭一口,苏谨就能追在他们身后,把他们全家咬个寸草不留。
本以为就这样了,吉潘尔布都有认命的打算了,谁知转机却在年底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到来。
朝中那位姓刘的大人,托人给他捎了话,只要他能按照那位大人的吩咐办事,就能帮他保住土司的位子。
虽然将信将疑,但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哪怕风险巨大,也只能背水一战。
有些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但他的儿子却是最合适的人选。
土司,就是地方的一片天。
在这片土地上,吉潘尔布和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手中的权力压根不是流官能比。
而他的儿子吉潘阿木在这片土地长大,作威作福自然是家常便饭,早已是当地一霸。
本来嘛,等他爹死了以后,他身为长子是要继承土司位置的。
但大明非要搞什么改土归流,岂不是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在他爹讲明白前因后果之后,阿木当时就不干了,恨不得提兵直接反了。
但尔布心里清楚,他的目的是让改土归流搞不下去,而不是真的造反,断不能冲动。
在他的耳提面命下,阿木没有带着人直接作乱,而是频频给魏圭捣蛋。
魏圭去清查田亩,他就带着土民抄着农具堵在寨口,横竖不让他下田。
魏圭好话歹话说尽,阿木不停只管耍赖,往地上一躺,有本事你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魏圭是下来清田的,而不是来激起矛盾的,只能暂时退让。
阿木尝到甜头以后,真以为魏圭怕了,行事反而越来越胆大,越来越乖张。
以往只是挡着不让魏圭查田,后来干脆直接到城里去闹,好几次直接堵在有司衙门口骂娘。
就连魏圭暂居的后衙,也时常被人泼狗血、粪便,令他气愤不已,却什么也没做,似乎是拿他没辙。
阿木自以为得计,觉得所谓钦差也不过如此,更不把他放在眼里。
孰不知,这只是魏圭在忍耐,在等待一个命令。
他早将自己遇到的问题,上报给陛下和恩师,在等一个回复。
果然没过多久,两人的回复惊人的相似——凡敢阻挠者,以儆效尤。
同时,朱棣还允了他调用施州卫的权力,配合他清丈田亩,便宜行事。
这下,轮到阿木傻眼了。
当他看到黑压压的大军,直接压到了寨子门口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天兵之威。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之前所谓的软弱,不过是大明在让着他。
现在,大明动真格的了。
可阿木不服气,他觉得大明是在吓唬他,绝对不敢对着寨民伸出屠刀。
在尔布的授意下,他继续堵在寨子门口,与施州卫官军对峙。
尔布的想法很简单,哪怕官军动了手,他们还真的敢屠杀寨民不成?
可他没有想到,早有人暗中注视着这一切。
来来回回的对峙数次,施州卫的官军和魏圭,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们没打算对寨民用炮,但是冷兵器他们又不是不会玩。
在年底的某一天,双方在口角中,不知是谁先动了手,最终混战在一起。
当混战结束,大部分抵抗的寨民被就地擒获,他们却发现土司的长子,吉潘阿木死在了乱军之中。
吉潘阿木的死,对于整个恩施的土司们,像是一道愤怒的发泄口。
本来他们就对改土归流不满,只是大部分人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才一直静静观望。
可随着阿木一死,整个恩施土司的部族,纷纷将矛头对准了施州卫和魏圭。
他们不敢聚兵造反,但他们敢带着寨民去围施州卫衙门,去围宣慰司的衙门,要皇帝给一个说法。
一时间,整个恩施剑拔弩张,暗流涌动,就像一个炸药桶,只要一把火,就会瞬间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