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重荣道:“我也没想到,再见你时竟是带着兵马来讨伐我的。”
“大哥说这话,可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闲话少说,寿王爷呢?”
“王重荣!”
只听一厉声叫喊,王重荣循声瞧去,中军帐外摆设长案,一人自帐中傲视而出,案前落座。
“高骈。”
王重荣一脸不屑,面对来人正是田令孜的心腹高骈。
高骈傲睨自若,一派小人之相。王重荣环顾左右,李茂贞与王行瑜早早退出十数步外,侧身不敢与其对视,而两厢兵士甲胄齐备,个个面露杀气,人人跃跃欲试。王重荣当即心下一沉,嗔目含血,冲高骈怒声骂道:“狗贼!竟假托寿王诈我!”
高骈颧骨肉跳,侧目狞视:“奉旨诛杀反贼!武士将他拿下!”
众兵士一拥而上,王重荣急拔佩刀左右翻砍,杀得众人嚎啕惨叫,横尸过百而不能近其身。
忽然,车轮声隆隆作响,有攻城锤车从四方而来,只霎时,锤头从前后左右分抵王重荣腰背,力道之大登时将人腰骨脊柱挤碎。王重荣大叫一声,血溅盈盆,被后来赶上的士兵砍成肉酱。
王重荣既死,高骈割下其头,派人到城下叫门。忠武弟兄见之,恼恨至极,痛心疾首。鹿晏弘号令不住众人,众兄弟各领本部人马,骤然杀出城来,誓要为大哥报仇。
高骈边打边退,将忠武军引到早有埋伏的凹地。两翼伏兵齐出,将忠武七都团团包围起来。大军厮杀至半夜,忠武军死伤殆尽,万般无奈下只得各自突围,韩建、庞丛东走,鹿晏弘、晋晖、张造西遁,王建、李师泰北逃。
高骈下令穷追不舍,韩建、庞丛各自负伤,行动迟缓,眼看就被人追上。
“你我兄弟这辈子到这儿了!”
庞丛兀自说起了分别的话,偏着韩建眼锐,往东面一指,叫道:“那是什么?!”
只见高坡上旌旗攒动,一队彪军迎风伫立。
庞丛道:“我看应该是朱全忠的人马。”韩建喜心骤散,啐道:“原来是蛇鼠一窝。”
忽然,追兵席卷而至,韩建、庞丛互递了个眼神,兄弟二人同时拉马回转,高扬着兵器反身冲杀过去。
眼看二人即被人海吞没,高坡上的宣武军闻令而动,高呼着杀奔战圈。萧云海、滕子罗杀入垓心,救得韩建、庞丛脱险,二人得以生还,随宣武军东向而去,得到朱全忠收容庇护。
王建、李师泰二人一路向北,逃过追兵,徒步沙漠,正遇上十三太保的黑鸦兵。询问得知,李克用派遣其前来相助王重荣,得知王重荣身死消息的李克用,勃然大怒,痛骂田令孜、李茂贞等人,并倾起大军三十万,火速奔河中而来。高骈不知沙陀兵到,兀自在河中府作威作福。
忽然,城外鼓声大作,高骈这才如梦方醒。李克用城外扬言,要为王重荣报仇。
王重荣被杀,忠武将领四散的消息传到长安寿王府上,李晔惊痛不已,夜不能眠,急召荆亢到府,密谈要事。
“田贼疯狂倒算,害了王重荣,打散了忠武军,下一步怕是要弑君篡国了。”
“殿下深夜叫荆亢来,有什么要我做的?”
荆亢跪在地上,李晔亲手上前扶起。
“实不相瞒,在成都的时候,本王就看出你荆教头是个忠义无双、颇有见识的人。当初我曾与杨魏王谈及山河动荡的祸源,杨魏王引用‘庆父不死,鲁难未已’的古话,依你看,现如今朝堂之内,敢比作庆父的,还有谁?”
荆亢微一沉吟,问道:“殿下想让荆亢去行刺晋公?”
“嘘。”
李晔压低了声,答道:“你是神策军的教头,有接近老贼的机会,凭你这身本领,杀他为国除害,也只是易如反掌的事。”
荆亢低头默然,不置可否。
李晔看他如此,神色转冷。
“你既然忠于老贼,那就把我今天这番话告诉他,李晔誓不受制于宦党的淫威。”
荆亢道:“殿下误会了,荆亢本不惧死,只是答应了师父要杀令狐云梦。”说着把鬼神刀捧在手上,递与李晔道:“如将来朝廷派人征讨九天教,务必使人带此刀同去,权作是荆亢无负往日誓言。”李晔闻言动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宝刀你仍收好,将来对付令狐云梦,朝廷还会派你去。”
二人就此定下行刺密计。
忽然,寿王府外脚步声重。
“开门!宫人传旨!”门外嗓音尖刻,乃是宫宦叫门。李晔心头一颤:“深夜传旨莫非有诈?!”自己与杨复光亲近,田令孜心知肚明,老贼刚刚一只手毁了忠武军,难保不会腾出另一只手来对付自己。
“荆亢你先避一避,免得被传旨太监发现。”
“是。”
李晔扯开衣领,装作匆忙披衣的样子,叫家奴开门迎旨。
太监进了王府,手中却不见圣旨,更奇怪的是,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打扮不似宫人的老男人。
“公公,圣旨呢?”
“传圣上口谕,请寿王殿下往清思殿一走。”
李晔不想听任太监摆布,问道:“陛下是身体不适吗?”太监道:“圣上龙体好着呢。”
“既然陛下安泰,容臣天明觐见,免得搅扰陛下安寝。”
太监见李晔有意推辞,索性拉下脸皮,眄睨道:“还想抗旨?由不得你!”使个眼色,身后五个老汉跨步上前,不顾李晔呵斥,左右拖住手脚,把他整个人举了起来。
李晔疾呼:“放我下来!我是皇弟,是亲王!你们胆敢以下犯上!”使尽力气蹬踹挣扎,手脚却似被铸铁锁住,全无用处。
太监嗤道:“亲王?你勾结外藩,企图谋逆,晋公旨意叫我们拿你!”
“天杀的田令孜,老阉狗!”李晔骂声不止,太监用手帕堵住他的嘴,命老汉们抬人出府。
“噗通——”
太监方转身要走,身体忽然直挺挺地摔在门槛上,老汉们低头一瞧,只见他后背多了一条三尺长、寸许深的刀口,簌簌流血不止,当即丢了性命。
“不想和他一样,乖乖把人放下。”
五人听得身后传话之人中气十足,即知对方来头不善。蓦然回头,但见荆亢挥动鬼神刀自屋檐上飞冲直下,一时间,刀影一分二、二分三......一记无妄七星往五人各自劈来。
五人大惊,随即闪身避让,荆亢直透中央,趁机抢过李晔反身飞回廊下。
五人避开来刀,才见荆亢已将人救下,当即发怒,呼号一声,齐攻上来。
荆亢将李晔护在身后,单手持鬼神刀在身前弄影,鼓出的刀风足以拒敌于十步之外。
五人骇于荆亢惊世的刀法,面面相觑了一番。
“大哥,怎么办?”
其人纷纷看向年纪最长的老头,他胡须尽白,脸皮松垮,怪眼微微瞑了一下,嗔道:“尸鬼大法——”。
话音初落,以老者为首,五人排成一个人字雁阵,后者伸掌抵住前者后心,将四人的内劲加于老者一身,老者登时血脉贲张、须发剑指,眼看一道元气自天灵冲出,旋即幻化成形:
腰如钟,腿如柱,头比金屋,身赛浮屠,一手是双刃斧,一手是勾魂锁,小儿梦里尝相见,夜叉修罗总是它。
荆亢和李晔见这一幕登时愕然,彼时巨鬼挥舞大斧朝二人砍下,势同劈山。荆亢慌忙中把李晔从身旁推开,自己却险些被大斧落中,擦着力道被震翻在地。巨鬼撇下斧头,甩动手中勾魂锁,朝着荆亢穷追猛打,荆亢快步躲闪,勾魂锁所到之处,砖瓦木石俱被打得稀烂。眼看一时伤不到荆亢,五人调转战心,将巨鬼手斧朝向李晔。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轰隆一声,刀光斧影隔空碰撞,震耳欲聋。
原来是荆亢挥刀使出大有重雷将危机化解。
五人惊骇于鬼神刀威力之盛,稍愣神时,荆亢起手又追出一记大有重雷,犹如巨灵开河,刀影从巨鬼腹下直划过面额,刹那间,巨鬼形崩神散,五人嚎啕一声,元功尽破,跌撞倒地。
“你这是什么刀法?”
“专宰凶神恶鬼的鬼神刀法。”
荆亢举刀横在眼前,看着面前惊厥的五人,眼光冰冷如霜。
然而正在荆亢旦要动手送五人归西的时候,老者突然扯声喊道:
“还不现身?!”
话音未落,一团红云破门而入,闪转腾挪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只见它来往跳跃,忽而在东,忽而在西,闪烁不定,琢磨不住,不知是人是鬼。荆亢提起精神连劈数刀,皆被它躲了过去。
忽然身后李晔惊叫一声,荆亢心知不妙,正欲反身去救,后心突遭一记重击,顿时撕心裂肺般剧痛,随即晕死了过去。
另一边,千里之外的太仪山下,嵇昀陪伴着父亲杨楮。
“父亲,有一件事我还要求你的谅解。”
“什么事?”
“前者九天教围攻成都行宫,我......”
“不用说了。”杨楮打断嵇昀的话。“你帮了唐朝皇帝,担心我会怪你。”嵇昀点了点头,杨楮抬眼出神:“我一辈子都陷在仇恨这两个字上,求之不得,饱受折磨,到了弥留之际,才幡然通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