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内张灯结彩,铺设红毯、搭建高台,动用长安工匠把庭阁廊柱粉饰一新,黄巢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登上大明宫最高的一处观景阁,看城下一番热闹喜庆的景象,志得意满的心情如沐春风,喜悦之余便是几分感慨,他回顾随从的杨希古、崔璆、皮日休等人说道:
“当年我来长安参加科举落第,人生失意,临别之时赶上重阳节,正值菊花遍开,一时义愤写下了《咏菊》诗一首,一晃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年了。”
当年那个落第秀才,现在已经带甲数百万、拥城数千里,当真是要实现‘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愿景了。
“大王是千载难遇的英明圣主,雄姿卓伟,功劳兹重,纵观中华历史,王侯将相有几个德才敢比大王的,起身草莽却心高志远,宽宏大略且百折不挠,真是万古之人所不及啊。”
“杨公说的是,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多是趁乱起事,多方逐鹿而侥幸功成,还没有一人能像大王这样,独树一杆大旗,打遍四海九州,唐孽多么不可一世,终究是败在大王手下。”
杨希古和崔璆在一旁说道。
“哈哈,你们也不用过于恭维我,我能坐享天下,离不开你们这些心腹智囊和忠臣勇将的辅佐,如今即当大位,你们理所应当和我同享富贵,福荫子孙。”
黄巢一腔感慨,瞧着杨、崔二人真心说道。
与黄巢的如沐春风不同,武功城里,杨复光茶饭不思,终日不解眉头,诸子劝慰良久,不见好转
李茂贞因功豁免了罪责,薛秦和嵇昀因对杨复光有搭救之恩,被留在忠武军中热情招待。
嵇昀记挂着萨迪娅,既然杨复光业已脱险,便张罗着返去长安,可薛秦却一反常态地拖延起来,一耽搁便是三五日。
“薛大哥真是奇怪,以往把妹子阿芙视为命根子,如今妹子陷在城里都好几天了,他却也不着急,竟舍不得离开了。”
这天,嵇昀在房里待地愈发烦闷,由是自行来到议事厅向杨复光辞行。不料竟撞见薛秦跪倒在地,向杨复光一拜再拜,脸上痛哭流涕,不知何故。
“奇怪?”
嵇昀躲在门外暗暗探听,只见杨复光扶起薛秦,感念道:“原来是曾元裕的心腹,难怪这般忠勇。”嵇昀一惊,心道:“曾元裕?是那个与杨复光齐名的曾大帅...薛大哥原来是他的部下。”接着就听薛秦解释道,“我奉大帅差派,来长安本为送一重要东西,不想路途艰难,恐东西被叛军夺去,只好自作主张将其烧了。”
“曾公要你送的是什么东西?”
“《荡寇兵志》。”
杨复光睁大了眼,“是曾公临终前写下的兵法?”
薛秦点头道:“是,大帅将他历年作战的方略战法编撰成书,希望能助朝廷剿贼。”
杨复光摇头唏嘘,感叹不已:“曾公一身肝胆,为国为民,奈何为奸佞权臣所不容,怀才不遇,壮志难舒。”
原来,薛秦受曾元裕临终托付,千里迢迢来长安面圣,为掩人耳目,还带了小妹阿芙在身边,时值尚让攻陷青州,屠杀曾元裕满门,薛秦与阿芙恰此躲过一劫。二人赶到长安的时候圣驾已经西行,盘缠用尽,无奈卖艺求生,后来得知尚让住在田令孜的府邸,为报曾家灭门之仇,他潜入田府行刺,事不成反被张归霸葛从周打伤。身处险地,担心一旦被贼人发现,曾元裕的遗书反落入敌手,于是索性一把火焚了。
杨复光忧郁中沉默片刻,说道:“当时处境危急,你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薛秦此时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起字来,“兵法虽然不在了,但大帅吩咐我四句话,我还记得。”
“哦?”杨复光注目瞧去:“负隅而守,分割而治,骄敌以弱,间敌以贿。”
杨复光口中反复默念这十六字,并取来地图查看,须臾,脸上渐露欣慰神色:“好你个曾元裕,又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嵇昀听屋内杨复光久违发笑,于是放声道:
“薛大哥不够义气,竟瞒了我这么久。”
杨薛二人闻言一怔,想不到谈话竟被旁人听去。这时,嵇昀从门后走出,薛秦松了口气,“兄弟别怪我,重命在身,不敢不谨慎。”
嵇昀勾着薛秦肩膀,笑说无妨。
成都府的行宫里,僖宗皇帝除了饱览川中美景之余,就是盼着多听到些长安前线传来的好的战报消息,前不久收到泾河一战毙敌数万、生擒贼将许源奴的战报,僖宗皇帝大喜过望,顾不得奖赏前线将士,先和朝臣们在成都的行宫饮酒舞乐醉上了一夜。这天的朝会上,又收到杨复光收复史德、兴平、九峰三镇的好消息,僖宗高兴地在龙椅上都坐不住,亲自走到廊下,拿着战报让朝臣们挨个传看,满朝文武都懂得望风使舵,投其所好,庙堂之上无人不称颂天子英明圣德、赞许弘农郡王强干。
只有田令孜不发一言,看着满朝君臣喜笑颜开,他的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原来就在圣驾到了成都不久,就有旧时的亲信高骈托了宫中近侍来求见他,透露了高骈战败后一直潜居扬州的消息,他一来为了远避贼锋,二来担心朝廷治罪,得知田令孜和圣驾来到川中,高骈希望田令孜能够赦免其战败逃亡的罪过,重返膝前效力,所以先派部将前来接洽,打探田令孜的口风。田令孜本来对高骈一战即溃,致使失潼关、丢长安的事深恶痛绝,但是眼看此刻的杨复光颇受皇帝倚重,又偏巧和自己水火不容,倘若他日收复长安的功劳尽归了杨复光,恐怕今后自己在他面前都要低眉顺眼、敬畏三分了。于是反复权较之后,田令孜便许诺高骈既往不咎,尽快带领大军入川面见。此刻,高骈已经到了成都,大军屯扎在绵阳,今日朝会上僖宗皇帝龙心大悦,正是为高骈求个情的好时机,于是田令孜躬身说道:
“陛下,今日真是双喜临门!老奴恭祝陛下早日肃清余寇、御宇太平。”
僖宗答道:“阿父不必多礼,起身说话。”
田令孜直起身子,僖宗问道:
“阿父刚刚说什么‘双喜临门’,还有什么喜事,说出来让朕和众卿们都高兴高兴。”
田令孜禀道:“回陛下,老奴方才得知,又有一支勤王保驾的人马现在已经到了绵阳,正等待陛下的号令。”
“哦?!”僖宗惊喜:“是哪里的人马?”
田令孜道:“是太尉高骈统帅的静海军。”
“什么?!”
此话一出,朝堂哗然,大家面面相觑,纷纷议论,顿时聒噪起来。
僖宗皇帝听了也是一惊,痴痴地愣了一会儿,随即怒上心来,拍案而起,怒斥道:“高骈这个狗东西,损兵折将、丢关陷城不说,朕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他,他身为大唐元帅,却临阵脱逃、弃朕而去,让朕险些落入贼寇之手,我恨不得把他满门抄斩、碎尸万段!”
“陛下息怒,不要气坏了龙体。”见皇帝激愤,田令孜连忙劝慰,一众文武也随之附和,纷纷叩首作揖,劝慰皇帝平息怒气。
僖宗皇帝被百官劝慰了良久,才悻悻地坐在龙座上。田令孜看皇帝情绪稍有缓和,说道:
“高骈有负皇恩,惹得皇上震怒也是情理之中,老奴更是恨他的不争气,只是眼下朝廷用以剿贼的兵马,除了杨复光的忠武军,便只有高骈带来的几万人,老奴也曾仔细地探查过,之前的潼关大战,高骈也是受制于粮草不继被迫出关作战,才中了贼兵的埋伏,皇上是万乘之尊,胸怀广阔,能包日月、吞千山,老奴恳请陛下准许他待罪立功,率军前往长安,辅助杨郡王荡寇平乱。”
皇帝被田令孜一番说辞,怒气已经消去了一大半,摆摆手说道:“好吧,既然如此,就听凭阿父安排吧,只是朕要给他降职,就让他...让他做个从五品的游击将军吧。”
“谢陛下,陛下以恩德沐及臣下,臣子们敢不以死报效。”田令孜颔首称颂道。
满朝文武连连应和,齐呼万岁。
早朝过后,田令孜回到成都晋公府里,叫人把高骈找来。高骈进屋下拜扣头道:“晋公唤孩儿来,准是在皇上那儿为我求了情,孩儿感恩晋公厚爱,当以命图报。”
田令孜端坐在上位,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起来吧,坐下说。”
“是。”高骈起身,先为田令孜奉了杯茶,然后坐在下首。
田令孜把茶盏放在一边,继续说道:“你一向侍我如父,做父亲的,孩子犯了错总是要多多少少维护他的,今日早朝皇上已经表态不再降罪于你了,你准备准备,近期带着你那几万人马,去长安西郊,和杨复光并力破敌吧。”
“和杨复光一起?”高骈惊道。
田令孜瞥了他一眼,也不答话,拿起茶盏轻呷了口香茶。
高骈见田令孜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问道:“杨复光一向视晋公为仇敌,今番晋公果真要我辅助他成大功吗?”
“呸!蠢才!”田令孜啐了一口,骂道。
“孩儿愚钝,请晋公明示。”高骈低首拱手说道。
“杨复光接连传来喜报,眼看收复长安在望,你若不去,到时候收复京都、迎回龙驭的大功岂不是被杨复光独揽!”
“晋公英明,孩儿真是把脑子想破也不能及您之万一。”高骈陪笑道。
“收起奉承的话吧,你给我记住,这次皇上虽然把你降为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但是你此去务必要把兵马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你是我派去的朝廷将领,不是他杨复光随意号令的部从手下。”
“是,孩儿记住了。除此外,您还有什么要嘱托吗?”高骈顿了顿问道。
田令孜起身,缓缓走向门口,双眼静静地遥望着远方,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过了好一会儿,他扭过头来,淡淡地说道:
“公事就没有了,有一件私事,还得着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