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买下那货郎的两筐农货时,几人并未留心查点,嵇昀将苫布揭开翻看,果真一筐是甘草,另一筐则是胡豆,提在手里掂量一番,实际斤两也与二人所说相差无几。就在野南浔等几人怀疑那货郎是文娱老者故意安排的时候,嵇昀面带惊喜,抱拳对二人道:“尊师神机妙算,果然非同一般。”二人答礼,相请入堂。
主厅内陈设简单,一桌四椅摆放中央,梅兰两盆,分列墙边。二人请嵇昀先坐用茶,转身去唤主家。史建瑭早走地口渴,争闹着也要喝茶,阿芙连忙帮他倒了一杯,咕咚咚地大口喝了起来。
这时,屋外脚步声传来,嵇昀即起身静候,随后先是听到一声爽朗的清笑,旋即一皓首白须的老者出现,神采奕奕,眉目之间超然不凡。
嵇昀寻思此人必是文娱老者,赶忙上前行一大礼,口中敬道:“晚辈嵇昀,唐突冒昧,打搅老前辈清修,万望恕罪。”老者呵呵一笑,声清质纯,随即示意嵇昀落座。
老者自介道:“老夫姓姚名璟,住在这庄上已有三十多年了。”
“原来是姚老前辈,久仰。”
嵇昀说着恭词,心里猜想大概是认错了人。老者身后跟定方才迎客的二人,其中一个说道:“您要找的周师兄排行第二,这位姚师兄是我们的大师兄。”嵇昀恍惚原来是文娱老人座前大弟子,出本心又是感叹一番,徒弟尚且如此,师父可想会是何等超俗。
姚璟道:“家师一个月前便知晓嵇大侠今日会来,故而命我等恭候大驾。”嵇昀道:“尊师神概,嵇昀梦寐求盼,小子何等荣幸,烦劳前辈专候。”姚璟笑道:“我等并非敬重阁下官爵,而是敬重阁下往日侠名。”说罢互请饮茶。饮罢,嵇昀讲起沿途见闻,提到甘草胡豆之事,姚璟呵呵一笑:“家师向来有推占卜算之法,客人见怪休怪。”
嵇昀只道此来,实是盼望着能见周德威一面,相邀共保晋阳,重兴大唐。姚璟道:“周师弟不在山中,数月前受师父差遣,往潭州去了。”嵇昀问他何时回来,姚璟只推说不知。嵇昀见他似乎有意搪塞,便忽然跪拜于地,央告说如今天下涂炭,宇内分崩,有志之士皆盼救民于水火,而遍观天下,也只有晋阳李氏怀故唐之念,又系僖宗后嗣,晋王李存勖仁德通于四海,招揽人心,五方齐聚,欲效仿当年杨复光、李克用剿除黄巢的故事,除残灭暴,复兴唐室,眼下正是正邪较量的关键时期,亟需像周德威这样的英雄出山,保王除贼,安定国家。
姚璟看出嵇昀一片真诚,也知他千里赶来,断然不会轻易罢休,便不多说,直接将文娱老者的一段批语交给嵇昀。嵇昀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天罡与淳风,机算画图中。
命有终须有,劬劳亦为空。
斗转星移去,龙伏洛河东。
成事在三七,同光断股肱。”
嵇昀看罢,不甚明白,暗思道:“洛河之东不正是开封吗?龙伏洛河东……莫非是暗指朱温?老者的意思,难道是想说我终是白费辛苦,兴唐无望......”
他于是问道:“在下愚钝,请姚前辈指教。”姚璟道:“天机不可泄露,即便家师也只可点到为止,老夫断不敢多言,胡豆甘草权且代家师收下,其余礼物还请尊下带回。”说罢将手一招,侍从端上两只木匣。姚璟道:“家师今日不能面晤,特命我将此两份回礼,交给嵇大侠。”嵇昀接过东西,当即打开来看。一个木匣里装的是一册经卷,名为《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另一个木匣里装的是一身穿戴,抖落开看,却是一件青布道袍,一双皂角云履。
嵇昀没有多想,吩咐野南浔将礼物收好,几番拜谢过后,辞别姚璟,出了庄去。
路上,野南浔问道:“师父,难道咱就白来了?”嵇昀道:“走了上千里路,好不容易找到这儿,岂能无功而返。”
“现在怎么办?”
“周大侠这会不在,我们跟这里等着也是无济于事,何况我看这位姚前辈......”说到这儿便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两条路,一条通往山下,另一条沿着山腰向西,不知通向何处。
嵇昀将一路护送来的几个喽啰打发去了,带着野南浔阿芙史建瑭三个并不下山,就在林间荫下歇了脚,直待天黑。四人简单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趁着夜色掩护,又沿着原来的路摸上山来。
此时庄院里灯火闪烁,嵇昀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伏身窃听里面动静。
只听见白日里负责门前迎客的两人说道:“大师兄,今天的事如果被师父知道,如何是好?”姚璟答道:“此事全是我一人主张,师父如要责备,我自然一力承担,与你们两个无关。”紧接着又道:“师父虽有言在先,世俗之事不准我们插手,但周师弟系我同门手足,明知他此行下山,必将会有大难,我作为兄长,岂能坐视不理。”
嵇昀闻言寻思道:“果不出我所料,姚前辈故意说谎,目的是不想让我见到周大哥。”回头又琢磨:“说不定周大哥根本没去潭州,此时就在栖霞山上。”想到这里,他蹑手蹑脚走回三人身边,说明情况。
野南浔气急说道:“老泼才真可恶,亏我们还当他作世外高人,又恭又敬,怎敢说谎骗人。”
“少说两句。”嵇昀看看眼前的破庄院,再向远处眺望一二,紧接着道:“姚璟三人白天在此拦截,说明这条路应该就是通往周大哥住处的没错,我们小心一点,从旁边绕过去,千万不要惊动了他们三个。”四人便轻手轻脚,不出一声地绕过了庄院,寻路再往山尖上去。
夜色迷茫晦暗,山间草木繁杂。四人不知走了多久,渐渐地,道路开始越发狭窄,直至被一巨石当中拦住去路。
正当四人奇怪时,阿芙一抬头,惊讶地叫出了声。“怎么了?”三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天空,瞬间脸色大变。
只见,星空之上,弦月变作了两个,一左一右,互为对称。
野南浔惊呼道:“莫不是我看花了眼,怎地天上出现两个月亮?”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来,瘆透筋骨,几人都不禁打个寒颤。
眼看如此诡异,嵇昀心下暗叫不好。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回去。”
说罢,几人反身便要走,突然眼前乍闪一道白光,只一瞬间,将黑洞洞的四野照的亮如白昼,几人惊呼一声,只感眼睛险些被这些亮光刺瞎。
而这亮光也只是存在于短短的一瞬间,之后四周又陷入了浓浓的阴沉之中。
野南浔道:“师父,刚刚怎么回事?”嵇昀道:“想必有人设局,我们赶快离开这儿。”野南浔闻言拔出长剑,走在前面开路。不料几人刚一动身,四下里风吼声忽然大作,裹着落叶飞石,迎头吹将起来。史建瑭、阿芙被吹得东倒西歪,嵇昀勉强抓住她俩的手臂,四人牢牢地挤成一团,才勉强不被怪风吹倒。
大风吹了片刻,又渐渐消弭于无形。
嵇昀自付道:“自打当年撞破七重迷煞以来,还不曾遭遇如此怪事......”
两番后撤不成,四人便折而向东,刚试探着迈出两步。野南浔大吼一声小心,四人同时向后撤步躲闪,顷刻间,身前落下一个偌大的电球,正中砸在四人的足迹上。那球通体放光,嘶啦作响,落地也不安稳,只是不停地弹跳迸跃。几人为躲闪电球,一时手忙脚乱,这当中阿芙不慎扭到脚踝,委倒于地。
野南浔见电球迎面蹦来,用剑奋力一掘,一撩,将球挑飞了出去。嵇昀为阿芙查看伤势,所幸伤的不重。
“你等不听劝告,率性轻为,原该有此一祸。”
这时,有老者声音传入四人耳中,缥缈悠远,不知所踪。
嵇昀识得正是白天接待过自己的姚璟,便朝外喊道:“姚前辈为阻拦我见周大哥,连觉也不睡了,专门设局在此候我几人,真可谓用心良苦啊。”
姚璟呵呵一笑,继而说道:“实不相瞒,此局乃是诸葛武侯传世之八阵图,反复八门,各有神威。你要不想囚困于此阵中,便请知难而退,不要再来搅扰周师弟清修,如此,老夫自会放你等下山去。”嵇昀料想八阵图变化莫测,绝实难以破解,若是不答应,一齐四人不知要被困到几时,若佯装应承,以退为进,却成了反复无常的人。
正犹豫不决时,耳边厢风声骤至,抬眼看时,竟有一黑袍持杖的老人御空而来,及至阵中,将手杖一横,一端挑起地上的阿芙,一端穿过史建瑭腹前的衣襟,几乎不用力,轻轻一颠手杖,将二人架在脖子上担住。嵇昀和野南浔见状,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老人一手一个,两边扯住,任凭各自使劲,浑也动弹不得。
“起!”
黑袍老人随即呼喝一声,脚下一点,如箭离弦,五人一飞冲天,眨眼便不见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