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醉玉躺在不算太软和的床上,精神在努力演戏后,有些萎靡疲惫。
然而隐隐作痛的伤口又让她没法安稳入睡,她就这样躺着,将所有的思想都放空。
状态——虚无。
对于不通武道的人来说,可以说等于发呆,但对于一些武商足够、悟性极高的武者而言,虚无是一种难得的状态。
武道,演循天地造化之法,以血肉通灵,沟通天理,感悟灵性,捕捉天地造化为自所用。
越是境界高的武者,越能将肉体与天地造化相通。
悟性越高天资越好,越能更快、更深地进入相通的状态,修炼效率也就越高,修为提升不仅快,而且还可打磨根基。
虚无,这种状态,就是武者能够尽最大限度,将凡尘杂念剥离血肉,一心武道,则血肉武躯便可以一种最接近武者本真的程度去感悟天地造化。
在这种状态下修炼,效益明显更高,并且有可能纯净自身内力。
内力为天地灵性与血肉凡躯共同衍化之物,越是纯净,则修为越是凝实,武者也越有可能突破更高的境界。
虚无有大益,却也难得。
然而,这是对别人来说。
对柳醉玉却不适用。
她可以很轻易地进入虚无境界。
很神奇,她明明满脑子的杂乱事情,可当想静下来的时候,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可以很快把那些烦乱扫净,空留一片飘散着纯净内力的虚无。
就像现在。
初入局,险四起,行险棋,苦肉计,身为饵,演悲剧。
前路薄冰,两侧深渊,后路已绝。
她应该有很多负面情绪的,可是,虚无依旧很容易地到来了。
那种感觉就像,孤独的世界里,她漂浮着,在一片片棉云般的内息中间,身体以一种绝对轻松的感觉。
就她一人。
孤独像一首诗,足够用永恒的时间来品味,所以不觉孤独。
天空赶来大海,潮起潮落,吞没她,露出她,越过她,留下她。
她在原地不动,但当潮水吞没时,她像是在在最前面前进。
柳醉玉无法准确形容自己进入虚无时的感受。但是总之很舒服,她能想起所有烦心事,却不会为之动容。
无悲无喜,往事云烟,人生浮梦。
除了情绪,另外的感觉全部来自武躯——自行修炼。
内息或如潺潺清冷溪流,或如过肚暖心温酒,流经四肢百骸,筋脉舒展,骨肉生灵。
内息遵循天理运转流动,最后万川归海,汇入丹田,如同源头。
她身上的内伤和外伤,都在这种纯净状态下,以一种超越常人的速度恢复。虽然不至于瞬间愈合,但是凭借这种状态和进入状态的天赋,对于很多人来说必死的伤势,她却可以应付。
一切的一切,一切的特殊,都源于那八个字
——“先天武道,天生武身。”
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柳醉玉瞬间拉出虚无状态。
胸腹因为紊乱的呼吸剧烈起伏,伤口作痛,她却没心思理会。
八个字,写就传奇,注定命运。
柳醉玉感受着体内温和纯净的内息,平复着呼吸,忽然苦笑出来。
“天才……吗?”
她也觉得自己是天才,毋庸置疑。
她用了几年,就达到了很多人一辈子就无法达到的境界。
她也很早便有了自己心中的道,先天武道与后天所想完美融合,仅说心境和悟性的方面,她甚至明显超过了很多境界武者。
可是,为什么,他会那样说呢?
——“这般举世无二的武道天赋落于此身,遗憾啊,可惜了……”
没有喜悦。
父亲没有,他不希望小女儿走上柳家危险的老路。
母亲没有,小女儿的天赋打破了她所有的预想。
兄长没有,他们害怕她走武道要受很多伤。
他,更没有。
柳醉玉永远忘不了,他看着她,那个复杂的眼神。
很不幸,那么多种情绪,柳醉玉只读懂了一种——失望。
没人高兴。
因为这天赋带来的,是牵扯庞大的、无法预知却又注定的宿命。
“没关系。”柳醉玉轻轻地对自己道,“没关系的。往前走就行了。”
宿命什么的,来临的那一天之前,谁也不知道。
所行之道,莫问因果,无悔即前行。
短暂的悲伤、委屈和不安后,孤独的海水重新涨上来,像温柔的臂弯,将她拥抱,直到完全包裹。
她重新陷入虚无之境去。
内息汩汩,百川汇聚,抚慰破损,洗涤身魂。
心明魂清,灵通天地。
柳醉玉,武道破境——上品巅峰。
————
海外孤岛,孤岛中心,坐北朝南一座部分露在地面之上的古建筑。
古树苍苍,林如绿海,阳光随意绘出光影的画卷。
建筑最上面部分的四面尖顶坐落林心,被树木围拢,青铜般的材质在阳光下泛着古老的色泽,繁复的刻文古老而神秘。
尖顶旁边,坐着白发雪颜、一袭黑衣的男子。
他手中端着一杯酒,袒胸露腹地靠在建筑上。身侧地上,尖顶旁边,还放着酒壶和另一杯酒。
他好像在发呆,那双显得昏黄的眼眸放空,像日落时的夕阳,颜色艳丽,却是坠落。
他愣愣地抬手喝了一口酒,却猛地回了神,低头看了看杯中的酒,又转头看着尖顶,笑了一声:
“酒都凉了。”
他伸手握住地上的那杯酒,不消片刻,那杯冷酒肉眼可见地冒出了热气。
他轻笑着,语气像是与朋友闲谈:“知道你不能喝冷酒,给你热好了。”
说着,他左手冷酒与右手热酒碰杯,随即,热酒倾泻而出,融进尖顶之下的土地里。
“好喝吗?”
他又给地上的酒杯倒满。
他一边催热,一边絮叨:
“这可是几年前我从玉龙雪原得来的,一直没舍得,埋在东海海滨好多年,终于有时间了来看你,才挖了一坛过来。”
“得来不易,不好喝也不能说出来哈。”
他笑了一声:“你肯定要说的,你向来挑拣。”
他的声音飘起来,在无人应答的沉默中沉重坠落。
他叹了一口气:
“来你这里之前,我去了郢都一趟,又去看了那孩子一眼。”
他抚摸着尖顶的刻文,面色微苦,却眼眸含笑:“你知道她有多厉害吗?”
“十岁,你猜她什么境界?上品后期!多么可怕、多么神奇的天赋。哪怕是当年的我都没法比。”
“她还一个人很好地掌控好了柳家那样不容小觑的势力,哪儿像个孩子?”
他语气透着骄傲,像一个跟亲戚炫耀自家孩子的父亲,然而,他却说:
“可我一点都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