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北宸一惊,没想到她会行如此大礼,但即便诧异,他却没动。
柳醉玉垂着头,膝行三步至赵北宸身前,低头、呈剑。
有散落的碎发垂于脸侧,遮住了低垂的双眸。
在短暂的沉默后,柳醉玉手上一轻,而后是长匣被打开的声音。
“赤君剑?”这是赵北宸的声音,“君子露锋芒,赤子展雄心;君晓我赤心,奉剑以报君。”
“呵呵哈哈哈……好!好一个赤君剑!”
随后,柳醉玉被人扶起,她抬头,便对上赵北宸带着笑意的眼眸:“醉玉的心意,本王明白了。”
那一日,两人畅谈至黄昏。
裕王府门柳醉玉一进一出,落在他人眼中,是一个讯号——公认的站队的讯号。
——
赵白衣接到传信。他将纸条扫了一眼,目光忽而定住,声音染上几分诧异:“赤君剑?”
一旁的小尘子闻言,道:“殿下说的,可是那把榜上有名的‘君子剑、忠臣剑’?”
赵白衣收敛神情,淡淡地道:“是‘忠诚之剑’,不是‘忠臣剑’。”
小尘子忙道“是”:“奴才学识浅薄,对于剑榜典故只是略知一二,记岔了。”
赵白衣忽然有了兴趣,问道:“那你可知这赤君剑的故事?”
小尘子摇摇头:“奴才不清楚,只知道是一个忠心的仆人的故事。”
“忠心?”赵白衣冷笑一声,“分明是一个愚忠之人的蠢事。分不清‘忠诚’与‘愚忠’,可悲之极。”
小尘子只能道:“殿下说的是。”
“你说……”赵白衣往前微微倾身,“醉玉他分得清吗?”
小尘子心中“咯噔”一下,垂首道:“侯爷是殿下的人,只要忠心,殿下便可放心。”
赵白衣饶有兴趣地笑笑:“忠心?好词!可惜,你却没有回答本殿的问题。”
小尘子当即跪倒在地:“奴才愚钝,只知道侍奉殿下,不知如何回答,请殿下恕罪。”
赵白衣看着脚边的人,失了兴致,冷了脸:“滚起来。”
小尘子战战兢兢地起身,垂着头。
赵白衣道:“你去把暗器九号取来,再让人准备下,本殿今晚要出宫。”
小尘子问道:“可要通知侯爷?”
赵白衣淡淡地扫他一眼:“本殿有说是去找安平侯?”
小尘子冷汗直冒:“是奴才失言,奴才这就去办。”
——
夜深,柳醉玉自祠堂回来,屏退左右,独坐窗边,望着冷月久久未言,直落了满身冷霜月华。
天气很热,她心中更如火烧,直烧得她头脑发沉。她拼命地想让自己清醒,伏案处理信件却心不在焉,到祠堂去寻父兄却静不下心,坐在窗边吹冷风却愈发烦躁。
她分辨不清焦躁从何来?
因为对艰难的前路的惧怕?因为对赵北宸的警惕和恐惧?
还是因为,今日的“忠诚之剑”与注定的背叛?
她伏到窗户上,半张脸埋进臂弯,嘟囔道:“喝酒的话是不是……”
她接着叹气:“算了,周伯肯定不让。”
“小孩子可不能喝酒。”熟悉的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
柳醉玉大惊,立刻支楞起身子来:“白、白衣?”
黑暗中,身着纯黑衣裳的赵白衣走出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黑衣。
赵白衣站在窗边,笑意盈盈地欣赏着小孩儿惊愕的神情:“怎么?看到我来就这么惊讶?”
“不是!”柳醉玉脑袋发懵,直接站起身来,“你、你你你从皇宫过来的?”
“嗯。”
“你大半夜私自出皇宫?”
“嗯。”
“你是潜入我这里的?”
“嗯。”
“你自己来的?”
“这倒不是。”赵白衣耐心地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
“还有一人,先前我们俩初遇,暗中的那个人,他是我的影卫。他带我前来,又帮我引开了暗卫。不过你的暗卫不蠢,应该不一会儿就会赶过来。”
“咕咚。”柳醉玉咽了口口水,扶额,“不行,你等我缓缓。”
赵白衣笑着站在窗外等她。
柳醉玉又想起一事:“不对啊!怎么我一点都没发觉你的气息?你会武功?”
赵白衣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是你一直在出神才毫无发觉吧?”
柳醉玉顿时略有羞愧。她愣了一下,赶紧把人叫进来:“你先进来吧,进来坐。”
两人落座。柳醉玉只给赵白衣倒了杯水,赵白衣喝了一口——是凉的。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杯子,问道:“你心绪不宁?心情不佳?”
柳醉玉微微扯唇:“晚上去看了父兄,有些想念罢了。”
她刚说完,下巴却被人捏住抬起。
“胡说,既是想念,为何不安?”赵白衣凝视着她,“你的眼中有不安。”
柳醉玉瞳孔微颤,依着他的动作,而后垂下眼帘,声音带着几分笑:“只是忽然在残忍之后,发现自己还有更卑劣的性子。”
她以为自己会有不忿、憋屈,可当那一刻真正来临时,她却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满面诚恳、满心平静。
原来,她比自己想象得更为卑劣。
就像从前第一次杀人时,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残酷一样。
赵白衣松开了手,轻叹一声:“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不好过心中这关。”
柳醉玉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赵白衣道:“当初你提出要间谍的计划时,我就猜到,最难的不是你后面的策应,而是最开始的投诚。我收到消息了,你以赤君剑为礼,投诚赵北宸。”
柳醉玉点点头:“是,这是太宗从前私下赠与祖父的,我觉得这是最适合的礼物了,便交给了赵北宸,以表心意。”
“‘赤君’,赤子、君子。”赵白衣咀嚼着这个名字,“是个好名字,也的确是把好剑。”
“阿玉,你知道赤君的故事吗?”赵白衣问道。
柳醉玉道:“知道,大哥曾给我讲过的,‘不语玉龙’。”
“说说看。”
那是前朝权盛王朝建立之初的时候——
那时,门阀并立,皇族权氏各脉分支各立门户,相互之间战乱频繁,王朝已立却乱世未定。
当时的胶州,也就是现在的东海胶州府,有一位权氏王爷之子,名唤权不语。
权不语为嫡系幼子,自幼熟读诗书,文采天赋惊人。然其人却崇慕武道,喜结交游侠义士。但在他十几岁时,突发重病,自此脚上落下残疾,难以精进武道。
这并没有打败这位,他依旧津津乐道武学,不论身份,只谈武学,结识了许多或是士族门阀,或是寒门庶族的武者。
权不语受武道侠士精神影响颇深,出了名的喜欢助人为乐。这也是剑玉龙能与他结识的原因。
那时,剑玉龙还不叫这个名字,而只是一个叫“阿铁”的铁匠铺小童,他天生大力,被铁匠看重,从奴隶市场上买来,在铺子里当牛做马。
“阿铁”也不是名字,只是顺口的称呼。除了“阿铁”,还有什么“阿牛”“死马”“小崽子”“怪物”,都可以是最初的他的“名字”。
六岁那年的某天,他风箱没控好,来不及打好客人急要的铁器,他被老板打得半死。在那时,老板被客人劝阻,他被人救下。
他看见一个面带病色、身形瘦削的华服公子,那是重病初愈的权不语,年十六。
那是阿铁第一次遇见权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