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砸断骨头连着筋
“滚!带着这两个拖油瓶给我滚出去!”小舒的舅母一声震天的吼叫,吓得憨厚老实的舅舅连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脑袋拉着两个孩子走出了家门。
桃婶死了,家没了。唯一的亲戚只有来操持葬礼的小舒的娘舅。看看烧的就剩半边土墙的房子,小舒舅舅蹲在灰白色的墙根角落里,使劲嘬着烟卷,紧皱的眉头更是没有一刻松开,看得两个孩子仿佛肚子里的心被提溜到了嘴边,稍稍用点劲儿就能掉出来似地。生怕烟卷燃尽的一刻,舅舅就会撇下她们离开再也不回来一样。
一根接一根的抽了有大半晌,舅舅终于重重的咳嗽了一气,扶着墙头站起来,瞥了一眼佝偻着腰身小心翼翼的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娃儿,叹了口气,几乎听不见的低声嘟囔了一声,“走,跟舅回家!”
小舒鸡爪似的小手紧紧的攥着小嫣的指头,勒得她生疼的不敢相信这是个小孩子的力道,跟着舅舅机械的往前迈着步子,眼角余光看去,小舒的脸上没有一丝欢喜,也没有一丝悲伤,略有些呆滞的眼眸里满是不安的模样。
究竟走了多远,于晴已经记不起了,只模糊记得日头落下去很久才走进一家没有院墙低矮的小屋门口,昏亮的油灯如豆般大小,一个干瘦却极高的女人走了出来。
这女人朝他们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本无表情的脸更显得阴冷,手里端得刷锅水毫不躲避的泼在当路,溅起的泥点打在小舒的鞋子和裤腿上。已不再发抖的小舒咬了下嘴唇,低下头怯怯的喊了一声:“舅妈!”
那女人鼻子轻哼,算是答应了。扭身进了屋,摔打下来的门帘重重的磕到门板上,“嘎哒”一声让小舒打了个寒噤。
小嫣抬头看了看舅舅,矮墩的模样越发像是缩在了地里,微微驮着背低着头慢慢的挪动步子往屋子里蹭去。小舒尽管哆嗦着却仍然固执的拉着姐姐紧跟着舅舅的步子往里走。
借着昏暗的油灯,小嫣看见屋里还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从穿着上看好像都是男孩子,瞪着好奇的眼睛盯着他们看,个子小一点的那个看清是小舒,好像笑了一下伸手想要将桌上已经收起来的残羹推出来,却被老妈凌烈的眼神止住,讪讪的缩起手,低下了头。
舅舅好像没有看见似地,拉开长凳让两个孩子坐下,忙乎着从灶台上搜刮剩饭菜,自己点着火,不一会儿屋里传来饭菜的香味,小嫣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唱起了长调,赶紧伸手捂住肚子,偷偷的咽下一口口水。
桌上很快的摆上三双碗筷,舅舅手忙脚乱的端饭盛饭,两个孩子不敢动筷子,怯怯的看着坐在角落里补衣服的舅母。从进门到现在,舅母始终一言不发,冰冷的脸上几乎能拧下水来,舅舅在灶台上叮叮当当的忙乱着,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手里的活儿一刻也不停。
“吃!”舅舅只说了一个字,就自顾自的拿起杂粮馒头就着咸菜吃起来,苞米面的粗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小舒趴着碗边轻轻的吸溜着,眼睛盯着冒热气的馒头却不敢伸手。舅舅看着瘦弱的外甥女,拿起一个馒头一掰两半,递在两个孩子手里,仍旧是不说一句话低头默默吃着。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小嫣被一阵低低的争吵声惊醒,一个女人的声音压低着嗓门不停的咒骂着,强压的怒火隔着墙都能闻到火星味儿,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嫌被骂的人没有反应,索性上手了,“噼啪”的几声,吓得小嫣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叮咣!”
几声闷响过后,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叫声。
“你敢打我!老娘和你拼了!”舅母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夜空,惊得小舒突然抓紧小嫣的胳膊,低低啜泣着不停的颤抖,单薄的被子一点都抵抗不住冬雪飘零的寒。
小嫣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双手紧紧的把妹妹搂在怀里,两个苦命的孩子依偎在一起相互慰藉着,激烈的争吵声伴着孩子的哭号声此起彼伏的传来,瑟瑟的寒风让这样的冬夜吹的更冷了。
“我家不养吃白饭的人,不把这些衣服洗完今天不许吃饭!”小舒的舅母头上顶着发卷,使劲把手里的一堆换下来的衣服丢到木盆里,硬帮帮的话砸得人生疼。
小舒站在几乎和自己的个子一般高的木桶旁,哆嗦着甚至不敢抬头看舅母那一脸横相的瓷肉。硕大的盆里堆满了伴着海腥味极重,已然馊臭的衣裤,两个孩子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胳膊拼力的拉拽水桶,抬举过头顶,才能把水倒进木盆里。
刺骨的冰冷没有半分怜悯,冰的没有知觉的胳膊软绵绵的拖着,机械的一下一下的揉搓着,捶打着,小嫣尽量拉拽过硬的重的自己洗,让小舒捡些轻便柔软的来。
发狠似地一鼓作气的赶着做,不一会儿手背就肿的老高,指头也紧绷绷的绷住皮子,红彤彤的像极了冬天拔出来的红萝卜,泡在水里已经没有了知觉,端水盆的时候不注意磕在了盆边上,竟然好像指头生生被撅折弄断了一样,疼的立时眼泪就飚了出来,咬紧了牙强忍着,可还是憋不住的哭出声来。
“你这是干什么!”一声怒吼从外面传来,紧接着舅舅一阵风似的赶着脚步走进来,把两个孩子拉拽在一边冲进了屋里,“你是不是个人啊!这么冷的天,让两个娃娃儿洗那么多的衣服?”
“我不是人,你是好人行了吧?”女人尖叫着丝毫不让人,“你屋头几张嘴你不晓得哦?带回这么两个拖油瓶,半点油水没有捞到,你是不是个男人啊你!”
“哪个是拖油瓶?我跟你讲,我姐对我跟我娘是一样的,你不要嘴里长蛆乱喷粪!”舅舅低闷这声音硬扛着。
“你放屁!老娘嘴里长蛆?你是嘴里吃屎!我看你是皮痒了,才吃了几天饱饭就充大爷了!”女人嘴快的就像机关枪,喷射的速度远比对方的话语快了几倍,根本不给对方还击之力。
舅舅白了她一眼,咬着嘴唇没搭理她,蹲在地上掏出了烟卷自顾自的点起来。
却不料舅妈拿起脚就踢过来,舅舅没躲开正磕在胯骨上,虽是不疼却激恼了火气,腾的一下站起,“你要闹哪样?”矮墩墩的身材使劲挺着,和舅妈的瘦高的干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显在气势上就弱了下来,可嘴里却仍然硬撑着强装硬气。
舅妈伸出手挑衅似的推搡着,一下一下的往后扽着。
“长本事了哈?你动手啊?你打我呀?”
“你不要太过分啊!”舅舅咽着唾沫,嘴里干招架想来一句硬的,手却本能的向后撑住了就要靠上去的桌角。
谁料这动作竟造成了误会,舅妈以为素日软弱的男人竟然真的敢动手,突然哭号着用头用力的撞在舅舅的胸口,哐哐哐的撞的一下比一下劲儿大。
“你打!你打!你打!我让你打!……”撒泼的架势吓得小舒一下子躲在姐姐的怀里,使劲揪拽着并不暖和的棉布小袄的襟子,瑟缩着脖子紧闭双眼。
“我可活不了了!我不能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瘦的干巴巴的舅妈一屁股歪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拖长音一声一声的哭号着,撕扯着蹲在一边的舅舅的衣领子,啪啪的用手抽打着,清脆的声音击在小嫣的耳膜里,心瑟瑟的止不住的颤抖。
晚饭的时候,小舒从脖子上摘下贴身戴着的长命金锁,讨好似地放在舅妈的面前,不敢抬头,只是嘴里低低的说:“小舒听话,舅妈别生气。”
说完赶紧挨着小嫣站好,闪亮的眸子不停的眨动,呼吸也极力的保持平稳,却掩饰不住心口剧烈的跳动。
舅妈捡起金锁,挑剔的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一下,随手丢在缝纫用的笸箩里,手里咣咣把饭碗摆开,盛出几个馒头和半碟青菜墩在小舒的面前,嘴里不经意的抱怨着。
“这是说哪里话?舅妈会要你的东西?”眼睛并不看小舒,手里不闲的夹起半块咸菜填在嘴里。“你这么做不是打我和你舅舅的脸么!”
小舒吓得一激灵,刚拿在手里的馒头差点掉在桌上,赶紧嗫嚅的解释:“不,不是……”
舅母并不看她,筷头夹了一些青菜添在小舒碗里,若无其实的继续说。
“日子再艰难也得过不是?谁让咱们是亲戚呢!这俗话说,姑舅亲是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小嫣听着对面女人嘴巴不停的巴拉巴拉,含在嘴里的一口饭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呆呆的听着竟然愣住了。
“要怪就是你舅舅没本事!咱们啊,也只能跟着苦捱罢了!”
“舅妈,您放心,我什么活儿都做得,什么苦都能捱,只要能让妹妹有口饭吃,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小嫣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肚子里的泪水翻涌上来,竟就堵在了喉咙,一句话尚未说完,泪就止不住的倾泻,倒让原本要表达的意思有了些酸涩的味道,小嫣懊悔自己怎么就忍不住哭了呢,第一反应是担心舅妈不要因此生气责怪他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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