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境雪从峰顶下来,行至合兰广场。
偌大的广场,幸存者十不存一,个个神情灰败狼狈,稀稀落落分散盘坐着调息。
十二万伐逆大军,来时浩浩荡荡列了四十多艘战船,谁承想,落败铩羽来得如此容易。
时境雪仰头望向峰顶,目光如炬,“天道有公,萧兰山终将亲尝苦果。花莲,本尊在落雪岭等你。”
萧如乔目睹残兵败将远离萧兰山地界,捏紧拳头。
在回去复命路上,遥遥瞧见组织旧部退回秘地的萧季,也往合兰殿旧址的方向飞行。
萧季大马金刀走在最前方,身后跟着的两名下属,一左一右押着一个人。
看身形,是名身材颀长的男子。
“大护法!”
萧如乔朝两名下属颔首示意,视线看向垂着头显然是昏迷了的青衫男子。
“没死透的宗门修士不都退回去了吗,这人是谁?”
萧季朝青衫男子软塌塌的小腿踢了一脚,“大护法不晓得,这家伙有些能耐,摸到了咱们老巢门口,让九娘子给逮住了。你也晓得九娘子那个人,这不,正要请示家主。”
听到是九娘子让留的人,萧如乔立刻提起兴趣,隔空折来一根树枝,枝上还带着鲜嫩的翠叶,挑起男子下巴打量了两眼。
“走吧,顺路。”萧如乔丢开树枝,先一步往峰顶行去。
等上了峰顶,却没寻见家主的身影,萧如乔和萧季的胆子还没大到敢放出神识搜索。
“不是说家主没下山吗?莫非在里面?”大殿前没有,萧季将目光投向殿内,转身对部下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找找。”
想到家主重伤未愈,萧如乔有些不放心,跟上萧季,“我跟你一起。”
从殿前广场到大殿门口,左右各竖立了九根云纹龙雕白玉通天柱,经过三千年前那场浩劫,十八根柱子断的断、倒的倒,其中几根断柱撑着从大殿坠落的房梁木板,像是兢兢业业的挑夫不愿放下肩上的担子。
路过第五根断柱时,两人同时猛然顿住脚步,视线警觉的朝某个方位射去。
声响便是从断柱背面传来。
横七竖八的木梁墙板层层叠叠架在断柱周围,只留下窄窄一条缝可绕到断柱另一面。
两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往前缓步挪了几步,命器也不知不觉握在手中。
萧如乔毕竟是女子,也曾情窦初开,在瞧见那一角有些熟悉的衣袍下摆,和地上随意丢着的一截腰带时,连自求多福的眼神也没留给萧季一个,掉头就跑。
那速度,比往千年宿敌身上补刀还快。
“谁在那里?出来!”
全力以赴逃命的萧如乔,听到萧季不知死活的质问,一面闭上眼睛,一面加足马力,愣是在全力以赴奔驰下又飞快了三分。
“啊——”
萧如乔跑出安全距离,果真听到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惨叫传来,接着,一坨黑乎乎的不明物体飞下山去。
那移动喇叭越过她时,刮起一阵旋风。
瞧了不该瞧的,还留在这里,怕不是嫌命长。
萧如乔把命剑一收,也往山下去。
两名部下押着昏迷的贼人,眼见大护法和右护法都下了山,面面相觑愣了几愣。
方才右护法分明是被揍飞的,大护法也对那柱子避如蛇蝎。
动作快过脑子,两人提着青衣男子逃得不比主子们慢。
“呼——”
云迟趴在萧关逢肩上软绵绵呼了口气,“走了吗?”
“嗯!”萧关逢闷哼一声。
从几人上山,萧关逢便堵住云迟的嘴,生怕她发出一星半点声响,结果堵住了她,也堵住了自己,压抑久了,浑身像被火舌燎过,火辣辣烫得难受。
云迟一上一下,颠得胃里翻江倒海。
听到人走了,彻底放松下来,不再委屈自个儿,放肆的哼哼唧唧。
……
日头西落。
云迟窝在萧关逢怀里,连睁眼的气力也无。
她无所顾虑呼呼睡去,却苦了萧关逢,抱着衣衫破烂春光外泄的她,自己身上也只剩下一件中衣松松垮垮挂着。
两人的头发也乱了。
经过漫长而艰难的思想斗争,萧关逢将自己草草拾掇一番,又从储物袋取出一件裘皮大衣,把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走了出去。
临走前,将散落一地的衣物烧得干干净净。
回到秘地,迎面撞见一人。
那人身长九尺,生着赵云的脸张飞的身子,左脸高高肿起,跟掺了红曲米的发面馒头一样。
一红一白的,活像唱大戏的丑旦。
萧季脸黑成包公,拦住萧关逢的去路,“我是萧家的护法,可也是你的表兄,你也太狠心了,瞅瞅,抹了一盒润玉膏也没好。”
萧关逢瞥了眼凑上来的大脸盘子。
“七千年过去,你难道不知大舅父大舅母缘何命人焚了他们的尸身,又将骨灰扬了?”
萧季一脸懵,“为什么?”
“兄弟姐妹二十一人,你行三,沈昭行十八。”萧关逢意味深长瞅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萧季往前追了两步,“你别走!喂!”
“喂什么喂,说你蠢你还不信。”
闻言,萧季顿住脚步,转向不远处殿宇方向。
林九娘正坐在那里,左脚踩在高高的檐牙上,右腿悬空晃啊晃,手里托着酒坛,身旁瓦片上还搁着三个未开封的,和横着七八个东倒西歪的。
萧季扬了扬浓黑的眉毛,“九娘子,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比人家沈昭早生四千年,资质天赋比人家还好上几分,人家都隐神后期了,你却还是个大乘中期,啧,整整差一大阶不止呢。亏得沈家大舅舅有先见之明,不然棺材板都能被你气得掀翻八百回。”
林九娘灌了一大口酒。
“不怪乎你改姓了萧,沈家竟无一人反对。就是不知萧宗主回来瞧见多了个蠢儿子,扛不扛得住,毕竟啊,萧家可没出过你这么蠢的。”
“我若是你呀,要么寻个山洞躲起来,要么一剑抹了脖子早些投胎去,偏生你是个人蠢心大的不自知,哈哈哈……”
“你!”萧季一口气差点岔过去,拳头捏的咯吱响,到底忍住没动手。
毕竟……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
萧季忽而想到什么,松开拳头,难得没被林九娘气得跳脚:“那也不及某些人,日日夜夜当醉鬼,可惜啊,人家心里只有苍生,没有你九娘子。”
林九娘把手里的酒坛子砸出,萧季侧身避过,酒坛撞上桂花树,发出“嘭”一声脆响。
“沈季,你找死。”林九娘咬牙切齿道。
听到林九娘喊他本名,萧季自知拔了老虎毛,衣袖一拂,撒腿跑了。
林九娘从那三个酒坛子中随手取过一坛,拔下瓶塞,猛灌一口,仰头望向往浓云里藏了一半的弯月,喃喃道:“苍生……什么是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