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
天边月色凄凉,一如他的心境。
今日九殿下宴请群臣,最后时间久了,夜也已深了,便给这些大臣准备了住的地方。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从九殿下一回来,便是酒池肉林的生活,原本乔庄已经开始整治贵族奢靡之风,却不料如今又回到了原点。
桓尹轻轻一叹,缓缓闭上眼,入骨的思念再一次袭来。
自从她离去,他便好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平躺在床上,带着对她的思念进入梦乡。
可黑夜之中,一个柔若无骨的手抚过他的胸膛,他不禁喃喃一声:
“阿庄!”
那手微微一顿,但随即便将身子覆在了他的身上,桓尹猛然睁眼,一把推开身上的女子,面容是一片冷凝,冷声道:
“陛下,你这是作甚?”
九殿下被他推开也不着恼,悠悠整理好衣襟,红唇轻启,
“丞相就如此不待见朕?还是说朕对那些个妃子好,让丞相你吃醋了?”
她这么说着,就要将手伸向桓尹的脸,桓尹微微侧开,避过她的手,只是低声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陛下相对谁好自是应该的,臣只是陛下的臣子,谈不上什么吃醋。”
顿了顿,他又道:“时候不早了,陛下该歇息了。”
九殿下哼了一声,缩回自己的手,看着自己那嫣红的指甲,月光透过窗子轻轻映射,她的指甲泛出红色微光。
“丞相,你该知道,只有朕与你,才是真正一对。”
她的心里止不住的是对乔庄的嫉恨,那个女人凭什么能够得到桓尹的一心一意,竟是为了那个贱人,折损了她那么多人,帝陵军队受了重创,如今她不得不敛了自己的锋芒,把那些派出去暗杀乔庄的目前还活着的帝陵军队召回来,不能再与桓尹硬碰硬。
她就知道,一旦乔庄离开皇宫,再杀她便不容易,不过……
“丞相,你说过的,我是女帝,你一定不会把她带回来的是吧?”
她的心里是害怕的,更是恐慌的,若非有桓尹,这个帝位可能真的落不到他的头上,若是桓尹真的想帮乔庄,那给她的可就是死路一条。
“你母君于我有恩,这个帝位是你该得的。”
桓尹这话说得很淡,似是全然不在意,倒是九殿下松了口气,只要桓尹许诺,便不会有食言的那一日。
“所以……你也不要再想着动她了,她已远离临安,威胁不到你。”
九殿下讥诮一笑,点点头,应了声好,便又对桓尹道:
“桓尹,只有朕,才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而朕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不过是逢场作戏。”
说着,便要将身子倾向桓尹,桓尹不动声色移了位置,转眼便从床上落在了地上。
“陛下,这些不必与臣说,你该回去了。”
九殿下咬着唇,看着楚楚可怜,可内心却是掀起滔天嫉妒,桓尹终是不喜欢她,他助她夺位,不过是看在母君的面子上。
想到这一点,她也不再多做纠缠,想到南雀,便问道:
“南雀可好些了?”
桓尹闻言,皱了皱眉头,若非是她给南雀下了蛊毒,他又怎会如此被动?
九殿下在外许久,但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蛊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多谢陛下关心,南雀已是无碍了,不过……”
他缓缓看向九殿下,这张脸与她一模一样,只可惜内里是乌漆墨黑的,而她却是雪色中的红梅,寒冷冬日里的暖阳。
“陛下可否告知微臣,是何人给陛下的蛊?”九殿下久居徐州,后来虽是隐蔽了行踪,但也不是随便能接触到蛊毒的。
九殿下沉吟了片刻,笑道:“丞相,你莫要生气,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对那个冒牌货太过关怀,朕才会给南雀下蛊的,不过,你要相信朕从来没有想过害他。”
九殿下没有回答是从谁手里面拿到蛊毒的,只是说明了自己这么做的缘由,不过桓尹听了,面上不显什么,心里却是嗤之以鼻。
九殿下本就是个猜疑多虑之人,会怀疑他也实属正常,只不过,她的手段太过卑劣。
这么想着,他不禁又想到那个与眼前的女子一模一样的姑娘,是那个,让人一眼便难以忘记的好姑娘……
南雀本是南家人,蛊毒解了之后,便由南无照顾着,南雀天生大力,也是南家幸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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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羽休养了些时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少舜也从少澄口中得知事情原委,有些感慨。
虽与乔庄接触不多,可是论治国理政来说,乔庄远在九殿下之上,只是……她的身份是假,那么便不可能继续待在那个位置。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竟然会救乔庄,并与当今圣上水火不容。
朝中大臣也有些奇怪,不知为何陛下竟像是变了一个人,只知道吃喝玩乐,而且丞相对陛下冷淡,而夜南王对陛下那简直是十分看不顺眼,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女帝脚踏太多船,惹怒了丞相和夜南王。
有大臣忧心,有大臣乐呵,有几个跟少舜关系好的,就来少府探探口风,可少舜是什么人,岂会轻易说什么,一个个讪讪走了。
少舜见少羽一个人站在树下,不知道想些什么,摇了摇头,上前道:
“这些时日都不上朝也好,免得你处处顶撞了陛下。”
少羽闻言,却是冷嗤一声,“哼!那样的人能称之为一国之帝?”
少舜皱了皱眉,呵斥道:“别胡说八道!”
少舜虽是少家当家人,而少家又是大楚的权臣家族,可少舜深知君臣之纲,自然无法听得少羽口中大逆不道之言。
少羽扯了扯唇,也不在意,也不再回话,少舜自知他是个性子倔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她离去了,你也就不要再想着她了,你依然是位高权重的夜南王,你是臣子,就要遵君训。”
少羽眯了眯眸,也不回话,见他没什么想说的,少舜也不再说什么,最后嘱咐道:“你好自为之吧。”
少羽抬头,想要仔细地享受着阳光,却因为太过刺眼,而闭上了眼睛。
那日,从桓尹的人口中得知九殿下已知晓乔庄在他的别院,让他速速送她离去,本来他是要来的,却不料一下地,便昏了过去,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等伤,他也从未想过会为一个女人受这么重的伤。
可他没有见到她,每每想起,只会感到思念如水涌来,乔庄,不要回来了,回来你会有危险,还不幸福,等着我,我会去找你!
身边一股幽香袭来,少羽微微一侧头,便看到阿言笑眯弯了眼睛,手里捧着一碗粥,模样甚是乖巧,少羽忍不住也微微弯了唇角。
看到他的笑容,阿言不禁一怔,这些天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笑,随即她露了更可人的笑容,将手中的粥递给他。
“有劳了。”
对于阿言,少羽是感激的,那日从宫中逃出,若非遇到阿言,又让她先将乔庄带走,恐怕他护着乔庄还要费些功夫,甚至有可能他们都逃不掉,但阿言做得很好。
后来有人来查他的别院,没有发现乔庄的踪影,待他醒来之后,将那些人又收拾了一遍,他没有窝藏什么人,自然错的变成了那些人,后来他便将阿言带了回来。
他想着,不论怎样,阿言对他们算是有恩,虽然阿言只是救走了乔庄,而他少羽曾经救过她一命,不过,少羽还是君子做派,认为一个哑女却是有些孤苦了些,想要多照顾一些。
见少羽都吃完了,阿言更是心生欢喜,退下之后,她便想着,是不是夜南王对她也不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是不是也有些像她欢喜他那般欢喜着她?
这么想着,她笑得更甜,有丫鬟叫她去买菜,她也乐呵地去了,虽然她是个哑女,但也正是因为这个身份,让人觉得可怜,所以,每次她买菜,人家都会少算她些,而她又不想给少羽添麻烦,这种事她就总抢着干。
今日她比较开心,于是便逛得久些,不仅买了很多菜,还准备给自己添置些首饰,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自从来到王府,她便更加会打扮了,而她也是唯一一个能近身侍候王爷的人。
阿言多少有些小骄傲,这样就代表着王爷对她是与众不同的,当然府里的一些婢女自然有些妒忌,但一想到她哑了,又觉得有点儿可怜,王爷又是个心善的,大抵是有些同情她,更何况,一个哑女难不成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所以,因着少羽对她的“特别”,也没有人说什么,更没人敢说什么。
她拿着一个耳坠,对着镜子瞧赖瞧去,掌柜的在一旁称赞:
“姑娘,这个耳坠可真适合你,好看,好看!”
虽然知道掌柜的说的都是些客套话,但她还是觉得顺心好听,她抿唇一笑,多了几分娇羞,可再仔细瞧着,却是神色大变,直接将那耳坠扔了出去。
“哎?姑娘……”
掌柜的看着转身出去的女子,有些无语,前一刻还是满意的,怎的后一刻就十分嫌弃的扔了呢?
他这个可是高仿琉璃耳坠,卖得很好呢,只有阿言知道,看到那琉璃耳坠的一刻,便想到了乔庄的那两枚耳坠,让她心里一阵慌乱。
阿言背靠着墙,手捂着胸口,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些,刚要抬脚,便见前面一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道:“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阿言蹙紧了眉头,有些不想去,那人又道:“不会耽搁姑娘太久的,姑娘也不想回王府晚些吧。”
阿言眼中划过一丝怨毒,这人虽是陈述,可却带着些威胁,不过她还真不得不去。
随着那人到了碧波亭,果然见到那个老妖物在喝着茶,见到她来,那人也不怎么抬眼,只是吹着茶,小酌了一口。
阿言将买的菜放下,坐到了他的对面,用眼神问着他:到底什么事?
当然,孙沪没看到,就算看到了,也会装作没看到,大概过了半刻钟,孙沪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朴素的姑娘,只是,他知道,在这张无害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恶毒的心思。
孙沪轻轻一笑,将茶点推到她身前,说道:“这点心,你们年轻人愿意吃,你多吃点儿。”
阿言只是摇摇头,紧紧盯着他,想要问出他到底想要干嘛,而孙沪却似是有意吊着她的胃口,只是道:“年轻人,莫要急躁,当缓缓图之。”
图之?
图什么?和他一样图这天下?
她没兴趣!
似是知道她的想法,看着她那毫不在意的模样,孙沪轻声一笑,
“堂堂本朝公主,如今竟要给一个王府当下人,还要亲自出来买菜?”
听着他的话,阿言眉头蹙得更紧,孙沪知道她不能言,也不指望着她说什么,更何况她比划,他也看不懂,索性就自说自话,然后继续道:
“乔言,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你嫉妒乔庄得少羽的心,便让人传信于我,那么从那时起,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算乔庄无碍又能怎样,说到底,你做了,你出卖了乔庄,也出卖了少羽。”
乔言心里一震,仿若一个闷锤砸在心上,孙沪说得没错,不管怎样,虽然结果对乔庄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但她还是做了,还是去找了孙沪,那么,他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早在孙沪得知了乔言的身份,便趁着她外出,找人给她看了一眼玉佩,引了过去,最开始她是有些怕的,不过又一想这人若是想杀她灭口,根本就不会给她看玉佩,只会动手杀了她。
更何况,少岐已经倒台,别人和她没仇,自然没人能把她怎么样了,只是没想到要见她的人是当今辅国公孙沪!
也是那一日,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竟然和乔庄是姐妹,这种贵不可及的身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而孙沪就要利用这个身份与乔庄争长短,可乔庄对她极好,她怎能如此背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