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马抄起公输忌手中的纸人,沉声道:
“愿闻其详。”
我入这行时间确实不久,委实不知道其中许多的弯弯道道...
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害对方的意思,我巴不得远离这对父子呢!
公输忌眯着眼,似笑非笑: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问你?”
啊?
什么东西?
之前也没看出来这小木匠看着这么白切黑,亏得我手上是纸人,不是镜子,不然现在就可以看到我自己全黑的脸了。
公输忌轻笑一声:
“逗小白姑娘的,我看你总是不爱笑......”
“我父亲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也知道什么叫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来为难小白姑娘的。”
“至于昨晚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也会同他说,让他不要挂怀的。”
直接说自己的父亲,不是好人?
哄堂大孝。
许是我的眼神太奇怪,公输忌收敛了几分笑容,倒像是存了几分真心的嘱咐:
“我父亲不可能永远在这里的,也许是明天,也许是过些日子就会走。”
“你只管照顾好自己,不用来找他,也不用害怕。”
这是让我少来他爹面前刷存在感,存在感弱了,到时候老木匠找不到二叔,自然而然就走了?
我暗暗记下公输忌的话,点点头,顺手推开自家的庭院围墙:
“好,多谢。”
“我就不请你喝茶了,等你做好了棺材再见?”
公输忌自然也不缺我这一口茶水,到了门口打过招呼,挥手转身道别。
从第二日起,公输忌每天都会来我家门前,放上五个左右的棺材...盒,也称骨灰盒。
没错,因为棺材臃肿,且我预算着实有限。
最终还是决定将原本预定的棺材修改为了骨灰盒,这也是鲁父葬被拐妇女时说的一句话,这才让我转变了思想‘地底湿冷,倒不如用火点亮前路才好’。
骨灰盒都是公输忌每日天刚亮的时间点送来,然后我挑拣几副拼接好的尸骨,带上骨灰盒,再带上我给她们扎的纸糊臂膀,爬向后山的碗窑洞。
每日的流程都是差不多的。
带上几位‘母亲’,去碗窑洞里‘点名’,看看有没有鬼婴想要跟这位母亲走。
如果有的话,鬼婴就会叼出自己的尸骨,大哭着扑向自己的母亲,跟随母亲一同走上往生路。
这是真的‘点名’。
而且还是声势浩大,众鬼渴盼......且如同抽奖现场一般的点名。
我抬头看着爬在石洞顶几百双眼睛,取出背包里今日最后一具骸骨,轻轻扯开布袋,露出一具仅有头颅,躯干,以及两双手的女人骸骨。
石壁上立马传来好几道可怖的尖啸,几个黑红色的身影快如残影,直扑我面门而来。
这场景这半月以来见的太多,绝对不是朝我而来。
我只往后退了一步,便见那几个鬼婴抱着骸骨,张着血盆大口,哇哇悲泣着,哭声刺耳直灌人耳膜。
一二三四五六......
原来这位被拐的妇女生了六个女儿...
我眼中酸涩,不敢多看,重新抬头看向天花板,石壁上的鬼婴们经过这半个月,已经少了很多,但却差不多还有一多半......
此时那些双目赤红的鬼婴们,看着自己的伙伴和母亲团聚,也是有些着急,有些这几日和我面熟,且胆子大些的鬼婴们,自顾自的从石壁上爬下,开始翻起我的背包。
只是这一回,注定要让她们失望了。
鬼婴们找不到骸骨,急得团团转,瘪着嘴嘤嘤喊着啥,不时的和同伴抱着哭泣。
是的,哪怕一个母亲都有超过三个以上的孩子,但我手上这近百个妇女,都不够带走鬼婴洞里一半的孩子。
这半个月以来,我每天的日常就是顶着鬼婴们期待的目光来,顶着鬼婴们失望的目光走,每日周而复始。
能等到母亲的孩子们,牵着母亲的手走向新的人生,被剩下的,就只能一直等,渴望明天是自己的妈妈。
但今天又有不同......
我清了清嗓子,抛开脑内的思绪,转向一群鬼婴中为首的涨腹鬼婴:
“明天,应该是最后一天了,只有最后八具骸骨了。”
涨腹鬼婴这半个月都在抱着头假寐,向来不理这些事情,但我今日一发话,立马顶着通红的眼睛醒转了过来:
“明天,没了?”
我点了点头:
“明天我会把最后八具骸骨都带过来一起认亲,然后就再也没了。”
涨腹鬼婴沉寂许久,最终还是张开满是血污白骨的大嘴,低低的吼了一声。
听到此声的鬼婴们如潮水一般波动起来,百鬼齐哭,声声悲恸。
我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今日的骸骨都收好,爬出坑洞,随后就着碗窑的炉子起火焚骨,等过漫长的几个小时,随后将骨灰盒安葬入土。
做完这一切,天色迟暮,我才重新下山。
公输忌根据我昨日同他说的,已经将最后八个盒子做好,等在我家门口。
这半个月他都在不停地赶工,赶的眼下都有些青黑,原本那张让我心悸的长相也没有那么吓人了。
但哪怕是这样,晚霞的余晖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仍然有淡淡的余韵。
这半个月时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和他父亲很不一样。
这公输忌是真的很爱笑,脾气温和,秉性温良。
让他赶工就赶工,改订单就改订单,做和自己没啥关系的搬东西也尚且任劳任怨。
现在接触下来,公输忌是已经能进她家门,喝上一口茶水的关系了。
但公输忌从来也不没得到准许私自进门,只要我不在家,从来都是等在门口。
大前天,我去镇上看那套从朱家得到的房子,准备搬迁的事情,尚且花费了些时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
公输忌也只是安静的等在门口,不急,也不曾离去。
我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回来。
公输忌收起手上的木锉刀,和木偶,掸了掸身上的木屑:
“小白姑娘回来了?今日又去镇上折腾搬走的事情了?”
我随意点点头,打开了院门:
“今晚应该不下雨,放屋檐下就行。”
公输忌苦笑几声:
“几天前还装模作样喊声哥哥,现在是哥哥也不喊了。”
话是这么说,他搬东西的动作却是麻利非常,八个骨灰盒很快整整齐齐码放到了屋檐下。
我仔细检查过没有纰漏,正想把尾款结了,便听院落外传来阴恻恻的一声响动:
“我说呢,怎么不嫁给我侄子,原来是自己家里找了个‘长工’!”
“不要脸的东西,真是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