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不欢而散,次日各司其职。
隆昌帝的控制力几乎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明明凶险至极的人生,有了厉害的父亲保驾护航,李祝才过得个通畅顺遂,无惊无险地活到了成年。
想当初,许坤接手保护奶娃娃小皇子的活计,多少人笑话他阿谀谄媚,失了大将军的品格和底线。可最后呢,他成了胜利者,笑话者恨不能以身代之。
后宫美人千千万,不过一个柳叶儿,难道还能登天不成。大多数人觉得皇帝只是贪恋女人美色,那柳叶儿肯定会像皇后、贵妃、李妃等等等人一般昙花一现,终将湮灭在后宫之中,最后的胜者当然是某位成年皇子。
皇帝再宠爱又如何,谁会将成年皇子环伺,喝着奶的小崽子放在眼里。
几乎没有人看好李祝,可偏巧他就是这么有运道,皇帝长寿,母子长宠,所有道路都扫清,只要不犯大错,那高位几乎唾手可得。
五岁以前都道皇帝异想天开,十岁以前都觉得皇帝活不到李祝成年,十五以前有了浮动和观望,十五岁时立为太子,几乎已经成了无可争议的事实。
许坤在沉寂十六七年之后,终于再次真正意义上进入了群臣的眼睛。
宦海浮沉,世事瞬息万变,那个搅动了朝廷制度的武夫,有一天居然站对了队,成为未来君主的左膀右臂!
这可真是运气太好了一点!
除了那个少年太子,满朝文武大约也只有这么一位有这样的好运气,怎么不能叫人又嫉又恨的同时,还不得不和他虚与委蛇。
李祝被立为太子的次日,拜帖、请帖犹如雪花一般飞进了许府,更有各种不请自来的人接踵而至,还有礼到人不到的贵重物品堆积成山,仿佛要将许府大门口变成京城另一个闹市。
一时之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有那敏锐的小贩,就打着买卖的注意,兜售起了凉瓜凉品。一方面天气炎热,另一方面等待的人心火旺盛,这些凉食就像天降甘霖一般,一下子就俘获了在场所有人的芳心。
薄荷从个小姑娘变成了个中年嬷嬷,绘声绘色地道:“姑娘,堵门的那起人简直把我们府门口当成菜市场了,关键还是个有秩序的菜市场——他们居然在外面排起了队!据说是达成了排队候场遵守秩序的一致协议,因为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不然大家一蜂窝而上,惹恼了主人,最后谁都得不到便宜!我从来不知道,吵吵嚷嚷的京城菜市场,居然也有有秩序的一日!”
不惑之年的史秸保养得宜,眼睛里仍然有少年时期的灵动。
史秸道:“利益所趋,追名夺利,正常正常。不过是我们抱对了大腿,别人钻营错了地方,从方式来说谁都不比谁高尚,根子上皆为一丘之貉尔!”
一丘之貉薄荷却听懂了,“姑娘怎么这么说!我们府里何时卑躬屈膝守人家大门来着,不是最清正雅洁大公无私么!外头那些人怎么能跟我们大将军比!”
这丫头多半是听多了妄儿私下吐槽,学得了个半通不通的只言片语。
“行了,大家都是皇上的人,还分成个三六九等不成。将军一心辅助太子,从不有半点私心,偏被外人解读成太子眼前红人,一切都要他拿定主意!若是因此被皇上猜忌,那我们将军这片忠心终究是白付,而罪魁祸首便是外面那群捧高踩低的人!我们家从来不和谁结党营私,更不想牵扯进权力纷争,只一心当差别无二意!——薄荷,后面这话你拿出去和众人说,请他们走吧!”
薄荷有些为难,“可那些人的主人非富即贵,若是得罪了他们,以后给大将军穿小鞋怎么办?”
史秸扬声道:“得罪了便得罪了!我们效忠的皇上,又不是冲着哪家关系好哪家权力大来的!管他们什么反应,请不走轰着便是!”
不一会儿,史秸的这份言论就传进了宫里。
老迈的隆昌帝自己拿着把玉骨扇缓缓摇着,“人都散了吧?”
白发苍苍的冯太监佝偻着身躯,慢慢道:“散了,全走了。无人进府,无人收礼,连宗室皇亲都没有例外。”
隆昌帝半躺在玉簟上,小憩了一会儿,突然惊醒来,“效忠的是朕……请不走就轰走……许坤家的母老虎一如既往地拎得清!”
冯太监维持住在隆昌帝睡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隆昌帝道:“你说这个史乡君这样善妒,若是给他相公封个高爵,她是不是不以为喜反以为负累,觉着以后辖制不住丈夫,将军要翻天?”
大约是维持动作的时间过长,冯太监的身子晃了晃。
隆昌帝这才开恩道:“下去吧。娘娘呢,去叫娘娘来。”
冯太监心头松了一口气,赶紧走出殿,招了个小太监去传柳叶儿,自己则坐在树荫下纳凉。闷热的风经过,他没觉得热,反而有些冷。
另外的随身太监轻轻道:“总管,您怎么打了个寒噤?”
冯太监拢了拢衣裳,嘟囔道:“老了老了,经不起霜雪啦!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还能不能熬到……”
柳叶儿扶着宫人的手匆匆而来,走得是香汗淋漓,满颊粉红。快三十岁的人了,仍然像少女一样乖巧可爱,看得随身太监暗暗咂舌,心想不愧是六宫第一美人,连赶路都赶得这么漂亮。
柳叶儿态度和最初没什么区别,柔柔地冲冯太监点头示意,这才欢快地飞进了殿内。
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娇俏的撒娇声和老皇帝的呢喃声。
小太监艳羡地道:“哪个女人要是像淑妃娘娘这样过上一天,人生也就知足了!”
随身太监笑骂了一句,“等到下辈子你投胎做个女人,倒是可以做做白日梦!这辈子少了条根,就发梦啦!”
小太监说着话,手里却递上了一盏井水湃过的蜜水,“总管,奴才刚刚取的,您喝。”
冯太监饮下了凉蜜水,再次打了一个异常明显的寒战。
小太监连忙关怀道:“总管,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呀,要不要去歇着?”
冯太监愣愣地抬起头来,“哦,是该歇着啦!”
说着,居然真的站起来,第一次擅离了工作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