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秋挺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对金庸也比较了解。很多人知道金庸的小说中有很多隐射,有很多政治性的东西。不过很多人不知道金庸早期其实是左翼青年,只是在他创办《明报》,成为资本家之后,才逐渐转变立场的。
金庸在《大公报》工作了十年,而《大公报》本身就是党媒。1951年金庸父亲查枢卿因为“抗粮、窝藏土匪、图谋杀害干部”被枪毙,金庸也没有离开《大公报》,转投亲台媒体。金庸后来回忆,当时他在香江哭了三天三晚,伤心了大半年,但他没有痛恨杀了他爸爸的军队。
《大公报》的工作人员不光思想左倾,还有马列主义读书小组,而金庸是读书小组的组长。这个时候金庸的思想偏左翼,作品中也是有阶级意识的,比如《射雕》中写秦老汉秦南琴爷孙:“原来秦老汉本是广东人,因在故乡受土豪欺压,存身不住,携家逃来江西,见这林边有些无主荒地,就与两个儿子开垦起来。”不过到了1970年,金庸重新修订的时候,就把这些关于阶级的东西删掉了。
1959年金庸创办《明报》,成了当初在马克思主义小组批判的资本家,他开始改变立场,开始抹掉阶级性。《明报》要求:“站在中国人的爱国立场,对国共的施政一视同仁地对待,凡是有利于国家和老百姓者,我们赞扬之,有害于国家和老百姓者,我们反对之。如果国家的利益和老百姓的利益发生矛盾之时,我们以老百姓为重”。
随着时间推移,金庸逐渐从左翼开始走向右翼。1963年,中国搞原子弹,陈老总说了句“我当了裤子也要造核子弹”,金庸立刻撰写的社论《宁要裤子,不要核弹》,而在中国原子弹实验成功后,金庸又发表了《中共爆炸原子弹的评论》,表示“决不认为这是中国人的光荣”。至此,金庸彻底与左翼决裂。
在六七暴动的时候,李黄瓜的塑胶花厂爆发劳资纠纷,罢工工人与军警爆发冲突,多名工人被打死打伤。金庸态度鲜明的站在港府一边,接连发表文章反对工潮,彻底激怒了香江佐派。金庸被佐派视为“十大汉奸”之一,被称为“豺狼镛”,当时盛传一张六人的暗杀名单,金庸排在第一位。金庸担心自身安危,带着家人到新加坡避难,将《天龙八部》委托给倪匡续写,这才出现倪匡将阿紫眼睛写瞎的轶事。
六七暴动对香江社会产生了重大影响,对金庸的思想也产生了重大影响。在金庸早期的小说中具有很强的家国情怀,主人公为了国家民族可以牺牲很多东西,但在金庸后期的小说中基本上看不到这些的东西,转而探讨身份认同的问题。不管是乔峰、还是韦小宝,都在纠结身份问题。
其实这不只是金庸的问题,很多香江人都有这个问题,他们一方面有民族认同感,再加上受英国人欺负,希望有强大的祖国保护他们;但一方面又对内地充满恐惧。这种纠结在《鹿鼎记》中表现得特别明显,韦小宝说:“皇帝逼我去打天地会,天地会逼我去打皇帝。老子脚踏两只船,两面不讨好。一边要砍我脑袋,一边要挖我眼珠子。一个人有几个脑袋,几只眼睛?你来砍,我来挖,老子自己还有得剩么?不干了,老子说甚么也不干了!”
许望秋知道金庸在六七暴动中上了佐派的暗杀名单,知道他肯定不喜欢《冷》这部电影,但他没想到金庸会跳出来,毕竟《冷》是夏梦青鸟公司的作品,而夏梦跟金庸关系很好,《投奔怒海》这个片名都是金庸帮忙取的。
许望秋没想到金庸如此不给面子,竟然会跳出来批《冷》,笑嘻嘻地对夏梦道:“夏梦姐,你朋友金庸骂我呢,这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
夏梦本来还担心许望秋生气,毕竟被别人点名痛批,一般人是很难接受的,现在看到许望秋的反应,她就放心了,笑着安慰道:“文人都是这样,喜欢骂骂咧咧,就好像不批判别人,他们就不舒服似的。别理他就是了,我们拍我们自己的。”
许望秋不同意:“我这个人属刺猬的,别人向我挥拳,我一定会把他的手扎出血。金庸跳出来批我,如果我不站出来反击,那别人就会以为我好欺负,以后跳出来骂我的会越来越多。太祖说过,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夏梦听到许望秋这么说,赶忙劝道:“太祖还说过,要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的人搞得少少的。”
许望秋摇头道:“金庸给我们扣上了为六七暴动翻案的帽子,香江社会对六七暴动是什么态度你也知道。如果我们不站出来反驳,香江人都这么认为的话,那我们这部电影恐怕会遭到抵制。我们必须站出来反驳。其实我们站出来跟金庸打嘴仗是很好的宣传,会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部电影,了解这部电影。”
夏梦觉得许望秋的话有道理,但还是有些犹豫:“金庸在报纸上跟人论战了二十年,笔杆子非常厉害,跟他打嘴仗,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许望秋自信地道:“写武侠小说,我不是金庸的对手;但要说打嘴仗,金庸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我。在内地的时候,评论界那么多专家教授围攻我,也没把我打垮,更何况区区金庸。再说了,我比较了解金庸,而金庸却不了解我。真要打起来的话,我可以把金庸打哭。”
夏梦听到这话笑了:“金庸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被多少人围攻过,甚至遭到了死亡威胁,怎么会让你骂哭。既然你不怕跟金庸打嘴仗,也想跟他打,那就跟他打吧!要是你真能把金庸骂哭,那你绝对会名动香江。”
许望秋见夏梦不反对,咧嘴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就在这时,副导演严皓过来通知许望秋,拍摄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可以正式开拍。
许望秋来到监视器前,拿起喇叭,大声喊道:“开机!打板!开始!”
随着“开始”口令响起,拍摄正式开始。湿漉漉的地面洒满了水,形成一个个水坑,明晃晃的。游行队伍举着抗议标语,喊着口号向着摄影机走来。在摄影机前方不远,有一块三四平方米的水坑,在水坑的上方,竖立两根铁管子,正对着水坑中一滴滴的滴水。这些水滴滴在水坑中,泛起道道波纹。
最开始剧组工作人员是用喷头喷水,但喷出来的效果不佳。最后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在半空架设起了管子,通过管子滴水,营造出了许望秋想要的道道波纹效果。
摄影机静静地对着水坑,拍水面的道道波纹,也拍倒影在水面的游行队伍。
许望秋对这个镜头非常满意,拿起喇叭。兴奋地喊道:“停!这个镜头漂亮极了!”
夏梦他们在监视器中看到镜头的画面后,也都是赞口不绝。
夏梦喜笑颜开地道:“望秋,你真是天才!这个镜头真的太有意思了!有了这个镜头,我们这部电影就错不了。”
严皓本来不是特别赞成用这个镜头作为电影开场,但在真正看到了拍摄画面,他意识到许望秋是对的:“这个镜头不光画面特别漂亮,还给人一种意蕴特别丰富的感觉。从这个镜头中,你能感受到很多镜头之外的东西。”
两天后的上午,金庸坐在办公室里端着茶杯,优哉游哉的喝着茶,同时思考着中英谈判的问题。金庸的梦想是成为外交官,当初他加入《大公报》,甚至父亲被枪毙都没有离开《大公报》,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一展抱负。后来他的梦想破灭,但对政治依然十分热衷,特别喜欢写政治评论。中英谈判这样的大事,他肯定要凑热闹,要高谈阔论一番。
金庸正想着文章该怎么写,秘书突然闯了进来:“金先生!”
金庸不喜欢思考的时候被人打扰,脸当即一沉:“不敲门就闯进来!不懂规矩!”
“金先生,你等会在骂我吧。”秘书将手里的《大公报》放到了金庸面前,火急火燎地道,“许望秋在报纸骂你,还骂得特别难听,你赶紧看看吧!”
金庸这才想起自己前天痛批了许望秋和他的电影《冷》。金庸看过《冷》的剧本,在他看来许望秋有为六七暴动洗地的嫌疑,只是《冷》是夏梦投资的,他不好说什么。《明报》记者采访回来,将片场的情况告诉了金庸。这下坐实他的判断,认为许望秋是在给六七暴动洗地,当即写了一篇批判性许望秋和《冷》的文章。
金庸听到许望秋骂自己顿时笑了:“我听别人说,许望秋是内地有名的才子,跟人打嘴仗很有一套。我倒是想看看他是怎么骂我的,是不是骂得很有水平。”
说着金庸拿起《大公报》,翻到许望秋的文章,细细阅读起来。只是他没读两行,脸就沉了下来,而且越来越黑,到最后简直跟涂了墨汁似的。
许望秋文章的题名叫《向金庸先生学习》,文章开头为了自己和《冷》作了辩解,指出六七暴动只是电影开场的背景,并不电影真正要表现的。随后他笔锋一转,将矛头指向金庸:“其实要说洗白和翻案,金先生绝对可以做我的老师。我们都知道金先生的祖先查继佐在清朝大大有名,是《明史》案的告发人。此案最终有七十二人被处死,其中十八人被凌迟,数百人充军,之后江南人人自危,文坛、史坛都陷入死水一潭的局面。
金先生在《鹿鼎记》中很是为查继佐涂脂抹粉一番,这是可以理解的,谁也不愿意顶个‘汉奸祖先’的大帽子,不过金先生替吴六奇洗白就说不过去了。吴六奇降清后,大肆屠戮潮汕海民,死难者数万人不止。这样的人渣败类,在金先生笔下却成了心怀家国民族的大英雄。如果以后谁要翻案,如果谁要替六七暴动洗白,一定要向金先生学习。
曾经听说人,金先生祖上是包衣,我本来不信。不过在知道吴六奇的事迹后,我不禁怀疑起来,不然金先生为什么要这样替吴六奇洗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