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等人坐在二楼,听着楼上喧嚣吵闹声,都不由得露出苦笑,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楼上可不是三个女人,快三百个了吧。
此时,客人已经陆续到场,况且等的人还没到。忽听司仪唱声道:“给谏王老爷到,唐公子、文公子到。”
大家一听,都向二楼楼梯处看去。
不多时,但见一个肥胖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熊皮大氅,有些气喘吁吁地走上来,坚实的木板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很让人担心一下子就会崩塌。
此人身后跟着两位青年,第一个况且认识,正是曾经去他家里拜访,其实是想见秋香的唐伯虎,后面的应该就是闻名已久的文征明了吧。
果然,文征尘指给他看,笑道:“那就是我家征明,他总算来了,估计又让王大人抓苦工了。前面那个就是王大人,去年刚退下来的御史,在家准备建个园子,就是伯虎和征明正在设计的拙政园。”
况且知道拙政园的事,只是回来后也没听人说过,估计是这哥俩有些怠工,到现在还没能破土动工呢。
给谏是当时文人对御史的别称,也算是美称,比如称吏部尚书为冢宰、礼部尚书为文宗等,无非是些美化的称呼。
况且没多看这位王御史,眼光更是直接从唐伯虎身上略过,直接看向文征明。文征明好像也觉察到了,目光向这边飘过来,先是看到文征尘,然后定格在况且脸上,虽然以前没见过,看精气神也能猜出**成。
况且现在红啊,小脸上自然就挂着彩,他现在可是苏州名声最旺的人。
文征明像三分远投一样投射过来一个温暖的笑容,眼神中似乎在说:闻名已久,果然气质不凡。
只一个目光,就让况且心中很受用,那是和当初见到唐伯虎时区别大了去了,生生毁掉一个偶像,对崇拜者来说是很残酷的一件事。
其实他对文征明的崇拜更胜唐伯虎,因为他喜好书法胜过国画,在绘画上,他还是主攻西方油画,对国画研究不深,痴迷指数不超过5。
文征明虽然名气盖不过唐伯虎,文人风范却一点不逊于对方,而且在书法造诣上更胜唐伯虎一筹,这是吴中士林共认的。
王御史驾到,在场的富商们忙乎起来,纷纷过去恭迎,这是一个难得的社交机会,周父哈哈笑道:“王公,您能亲自来捧场,真是太给面子了,在下可是真的没想到啊。”
“我来只是为见一个人,不是为你这点小买卖来的。”王御史微微笑道,伸出肥厚的手掌在周父肩上拍了拍。
周父脸面上有点挂不住,这人也太不给面子了,难怪在朝廷里混不下去。但还是微笑道:“王公能玉趾亲临,小店蓬荜生辉,为什么而来不重要不重要。”
富商们也都跟着附和道:不重要不重要。这位御史大人不喜欢交往,虽然致仕回乡也有大半年了,却几乎闭门不出,只是找唐伯虎、文征明还有一些手工匠人研究造园子的事。就连老同事方步瞻到苏州,他都避而不见。
自他回乡后,许多苏州士绅都登门拜访,大多吃了闭门羹,连往来苏州的官府中人去拜访,也同样没见着。据说有一次知府练达宁都被拒之门外。平时官场之间和商贾家族的婚丧庆吊等事务,他从来不露面。
而今这样的人物到场,由不得大家不兴奋,可惜,人家并不是为了庆贺而来,不过是要借机找个人罢了。
唐伯虎轻轻拨开围绕在御史大人身边的几位商人,跻身到前面,用手指一指笑道:“王公,那位就是你要找的人。”
众人顺着他的指头望去,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再况且身上了,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况且的脑袋嗡了一下,心想,坏了,又来事了。怎么刚走了两位御史大人,这里又来一位?都察院的大人们一个个都闲着没事干了吗?干嘛还特地来找我?
“你就是况且吧,况家小公子。”王大人上下仔细看了他半天,才开口问道。
“在下况且,见过老先生。”况且不想失了礼数,上前一步拱手见过。
“嗯,你的名字最近可是如雷贯耳啊。不过让我感兴趣的是方步瞻居然盯上了你,你如此小的年纪,又只是一个生员而已,怎么会被那个狡猾的老狐狸盯上?”王大人的职业病又犯了,喜欢追根刨底。
况且耸耸肩,苦笑道:“晚生也是莫名其妙。”
“方步瞻那老狐狸虽然心计歹毒,却也不会做无益的事,小兄弟估计还是有什么事被他盯上了,好自为之吧。以后闲暇时,不妨来舍下坐坐,我可以给你讲讲这个老狐狸的事,很有趣的啊。”王大人哈哈一笑。
况且心里嘀咕:方步瞻是有目的而来,护祖派的人盯上他是必然的事。可是,这位退休的御史大人为何也找来了呢?
忽然间,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笑道:“敢问老先生恐怕也吃过方步瞻的亏吧?”
王御史笑道:“不错,果然聪明绝顶,一猜就中。所以才觉得跟你有同难之谊,算是同难相惜吧。好了,今天就算认识了,我家在哪里,随便雇顶轿子没人不知道,老夫在家里恭候小兄弟光临。”
说完,他转身就走,竟是看也不看周父和周围的那些商人一眼。
周父等人满脸尴尬,却还得跟在屁股后面欢送,心里不免翻起了波澜。况且被方步瞻盯上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内情,周父算是一个,这还是文宾从练达宁那里听来回家说的,至于其中的奥妙,没人知道。
况且被都御史盯上了?大家心里都有个大大的问号,按说不会啊,况且级别太低了,只是一个生员,就算有啥错,提学御史就足够治他的了,何用都御史出面?再者说也没听说况且惹过什么大事,最近也就是被绑架过一次而已。
文征尘看看况且,笑道:“兄弟,你都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啊,连都察院都御史都盯上你了,老哥我向你表示我最诚挚的同情与慰问。”
况且笑道:“去你的,都御史又如何,他能拿我我一个普通生员奈何?”
同门以及其他文人个个都用眼神复杂地看着况且,在苏州得到王御史专程、主动邀请,况且还是第一人,唐伯虎和文征明实则都是因为父辈的关系,才跟王御史熟识,其他人连边都靠不上。
退休的王御史其实能量有限,若是比起来,可能还没有苏州的富翁们门路广,但御史毕竟是御史,那可是京官,身段还是在的。
如果说明朝是文人的天下,从明朝中期开始,就是御史的天下,最耀眼的明星都是那些铁骨铮铮敢于弹劾权贵不惜性命的谏臣,时间一长,御史也就让人又敬又畏。
“哦,我明白了,原来那些在你家外面守卫的王府中人原来都是保护你的。”文征尘忽然醒悟。
“你个大嘴巴,少说两句成不成。”况且皱眉苦笑道。
“成,你不想我说,我就不说。”文征尘还真闭上了嘴巴,也明白这种事张扬不得。
可惜他闭嘴太晚了,附近的人都听到了,心中都是大惊,一面被都察院的都御史盯上,一面却受中山王府的保护,这况且究竟是何来头,能令这两方如此上杆子重视他?
有几位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议况且的“来头”,私议了半天才知道,况且原来还是陈慕沙的弟子,跟中山王府的小王爷是师兄弟,这些事并不是秘密,但还是有许多人第一次听到,看向况且的眼神中竟然有了几丝敬畏。
“在下文征明,这位是况兄吧,请教况兄表字?”文征明走过来,向况且拱手施礼。
“在下况且,表字允明,见过文兄,久仰了。”况且难耐心中的兴奋,笑道。
古人大多以字行世,彼此称呼也都是字,而不是名,称呼名被认为是一种没礼貌的事。而在非常正式的场合,比如科场填写试卷,或者做官书写履历时必须用名,不能用字。
很多人习惯以家族兄弟中的排行自称,比如唐十七,杜十一,萧十三等等,不过得是在当地声望相当高,众人皆知的强盛宗族,往往一提姓氏和排行就能对上号,知道是哪一位。要是一般人家,你说是什么三狗子、四胡子、王二麻子之类的,就没人知道你说谁了。尤其在唐朝,称呼一个人在家族兄弟中排行是特别亲密的行为,表明两人关系特别好,李白杜甫等人诗篇中经常有这样的称谓。
“你还有字啊,怎么连我都不知道?”文征尘问道。
“我当然有字,只是从来没人问啊。”况且笑道。
其实他自己原来也没有字,还是这次从凤阳回来,从父亲的留书中才知道自己字为允明。
“那我们以后是称呼你况且还是允明啊?”文征尘继续问道。
“还是叫我况且吧,大家都习惯了,何况称名还是道字也没什么区别。”况且道。
“那好,还是叫你况且顺溜,省得别扭。”文征尘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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