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动发僵的脖子此时才察觉浑身像被浸过水似的,汗津津的黏腻。本想试着起身给自己换件干爽的衣衫,可刚勉强坐到床沿,便再次无力的倒了下去。
这副残躯,虽已调养了百年,依旧不中用的很。
猛然想起在血色梦境里在耳畔炸裂开的嘶吼,一道冷意顺着后背缓缓的爬上头顶,而后快速钻入那半颗残心。突如其来的绝望伴着那道冷意一同钻入胸腔,在我尚未体味出一二之前,又再次快速消失了个干净。
我想,我该是丢了件极为要紧的东西。是什么呢?想要记起些什么,那颗将死的残心却像个吞噬一切的旋涡,瞬间将这份执念也连带着吞噬的一干二净。它似乎,并不希望我记起。
“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那道一直在梦中伴我百年的呢喃叮咛到底是谁?那声音分明觉得是再熟悉不过的,可无论我如何想破了脑袋,也半分想不起来说这话的是谁,又为什么要在我心里留下这句话?
活着!看着水晶镜中映出的这张惨白如鬼魅的脸,有时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早已死着?
虽仍是一张光滑的面皮,却已是满头银发。眉间因着疼痛的关系总是习惯性的皱着,脸上冷汗淋漓,几缕白发凌乱的贴着几乎同色的脸颊,再加上一双黑红相间的眸子….
便是冥府的鬼魅罗刹来了,怕也不过如是吧。
‘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终日只能缠绵床榻,窝在蚌父这小小的蚌壳中,依靠吸收地精月华来维持这点子可怜的生命。如此行景的我,最多,也不过算是勉强活着罢了!用昙从人界学来的一句粗话来说,也只比死人多了口气而已!
‘好好地活着’!还要继续这般半死不活的活上多久?这般的苟延残喘,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摧心的折磨?
刚刚缓和些的心脏再次传来撕裂的钝痛,像是一把钝掉了的刀,在一点点、不紧不慢的割裂我的心脏。
痛!好痛!痛到身体根本凝聚不起半分的力气,痛到浑身一阵阵的战栗痉挛。
‘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生不得、死不能,苟延残喘的活着?为什么连选择寂灭的权力都没有?’
无力的瘫倒在床上,颤抖着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极致的愤怒绝望像龙卷风一般几乎不曾撕裂我的理智,却又在下一刻,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吞噬了个干净。被强行冷静下来的情绪显得如此突兀,就好像从来不是我的情绪一般。
“莫怜,我可以进来吗?”
耳边传来离落略带担忧的声音,眨了眨有些发疼的眼眶,心内传声召唤离落进来替我换件干爽的衣衫。
下一瞬,离落已然出现在了床边。一只珠钗,一身白衣,百年不变的装扮。
离落是昙某次去人界时带回的一个小狐妖。法力不弱,兼又胆大心细。昙初遇她时,她刚修得人身不久,正为争夺个人类婴孩跟一个上万年道行的蟾蜍怪斗法。虽法力有所不及,却善使人类的各种机关手段,没让自己立时落了下风。
蟾蜍怪原本只欲服食那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类婴孩以增法力,本不想伤同类。毕竟妖能修得人身已属不易。但见她寸步不让誓死要守护那个婴孩,不免就动了杀机,招招夺命。
昙本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性子,却在最后关头鬼使神差的救了她们。见她胆大心细,更兼有些谋略,正好我又需要个贴身照顾自己的近侍,就掳了她来锁心城,做了我的贴身侍婢。难得的是,她也从来没有半分怨言,一直兢兢业业的细心照顾我。
刚换了身清爽的衣衫,离凡就蹦蹦跳跳的跑来送上今日的断情水。看着翁中闪着莹莹绿光的断情水,有心继续不喝,却不知该怎样再次骗过这个大意却不失精明的小丫头。
从有记忆伊始,我便每日服用这断情水。欺雪说:'断心之伤,须得忘情,方有一治'。我不知道一个失忆残废的残妖是否还有忘情的必要,但既姐姐们如此说了,我少不得依命遵从。
断情水,顾名思义,断情绝爱,乃是至刚至柔至清至浊之物。是千年前,忘川姐姐破败的肉身骨血和着她的一身血泪所化,充满了忘川姐姐千年前自爆肉身时所有的悲愤决绝。
当年魔尊救了忘川姐姐后,本欲当场将那一滩血水彻底抹去。在忘川姐姐的苦苦哀求下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化作一池绿莹莹的池水,忘川名之曰断情。并围着这座碧池建了锁心城。
断情水,服之可忘情。心还在,情已死。最终是被救赎还是被扼杀,全看自己的意志。所以这水,既是至灵之物,又是至毒之物。
服用断情水也有百年,从一开始的甘甜宜神,到最近几年竟日渐一日的腥苦非常。
“小凡,水太苦了,去替我拿些加应子来!”
沙哑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像极了垂死挣扎的老者。我这把嗓子,自百年前便彻底废了。
我一向爱独处,话又少,平日里交流也只需心内传声即可。可惜,因为法力尽失的缘故,锁心城的大多生灵虽都能与我心内传声,唯独离凡因道行太低,需要我开口出声。
“呐!就猜到阿怜可能会需要,我已经提前带来了!”
离凡指了指水翁旁摆放的很是显眼的小碟子,笑得甚是得意。瞪了眼一副了然于心的小丫头,犹打算做困兽之斗:
“放下我等会自己喝吧。”
眼前的水翁稳稳的托在半空,连丝涟漪都不曾生出。原本笑嘻嘻的小脸正一脸严肃的盯着我:
“昨日阿怜就未曾喝,我见阿怜委实苦的可怜,故不曾报备。今日可再不行了。”
这个小丫头,竟是半分也骗不了她!平日里的憨傻想都是装出来?
一旁的离落见我的伎俩被轻易揭穿,倒是很乖觉的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出去了。末了不忘轻声提醒离凡:
“小凡,赶快请莫怜仙子服用。你今日的功课可还没有完成呢。”
看着离落潇洒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稳稳等在一旁的离凡,很想问问忘川姐姐,能不能换两个言听计从的侍婢给我?
不甘愿的点了点头,看着满眼绿莹莹的断情水,头皮微微生出些麻痒之意。原不过是无色无味的清水罢了,我最近却总能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苦味道。这个味道,除了我,离凡她们竟是一丝也闻不出来。
我本是极能忍耐的,但如今,那苦涩却比巨蟒的胆汁更甚千百倍。每每服用,虽能暂缓些许断心之痛,那苦涩却也能让我浑身战栗许久。
还在天人交战,听得帘外熟悉的脚步声,再不敢怠慢,皱着鼻子将翁中水一饮而尽。欺雪姐姐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珊瑚帘后,正神色不豫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