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呼啸的风像是人在怒吼,营帐被吹得呼呼作响,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掀开,油灯中燃起的火焰也跟着摇晃起来,似乎只差一阵更强的风便会熄灭,而此刻仅有两人的营帐内,却显得分外安静。
面对沉默不语的丁格尔,迪兰没有进一步的追问,而是自顾自拿起酒杯,将其一饮而尽,他又拿起酒瓶,轻轻摇晃着瓶中剩下一半的酒。
红棕色的普趣酒液在瓶中晃动着,未被过滤干净的果絮与酒液杂糅在一起,旋转成细密的泡沫,迪兰逐渐停止晃动,目光失神的放在了酒瓶上。
瓶内静止的酒液中,泡沫已经开始慢慢的崩碎、破裂、消融,果絮开始下降、坠底、沉淀。
“回首过去十二年,我相信是这一场场战争,给我们带来了黎明,成就了今天这个伟大的国家。”
“我为那些在战场上做出牺牲的同胞们感到骄傲,他们是带着荣耀而死的,而他们的意志,我相信会一直延续下去。”迪兰自言自语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慢慢变得苦闷、忧愁、茫然。
“可对于帝国的未来,我却不再像过去那样,怀有坚定不移的期待了。”
说到这里,迪兰将目光从酒瓶转移到丁格尔垂下的那张脸上,接着说:
“我必须得承认,是这场战争,这场仅仅发生一个多月的战争,让我产生了动摇,从群星列岛的失守到海军的消亡,一直到今天,现在,苏恩哈姆省基本全境沦陷,垭口再沦陷,那焱国人就要占领帝国整个西境。”
“作为第六集团军的最高统帅,我或许不该说这种话,但我确实....感到无力......”
“我甚至觉得我们不可能击败焱国人,十天前,第四集团军被完全击溃,甚至连布鲁斯特也死在了海因里希,我从没想过布鲁斯特这个混蛋,会因为拖着敌人而死在他的基地中,这不是我了解的布鲁斯特。”
“而到了今天,我为之自豪的第六集团军,最尖锐的山地步兵师也伤亡惨重,几个师的兵力都折损在了我们熟悉的恩佐士山脉中,同样的事情好像再次发生,只是还没走到最后一步。”
“但我想也很快了,不是吗?”
听着迪兰的这一席话,丁格尔终于是悠长的叹了口气,在几天前,他就意识到这场发生在恩佐士山脉中的战役,已经不是借助地势发起的反击,而是最后的防御手段。
他甚至悲观的认为,当焱国人带着军队走出恩佐士的那一天,帝国的落败就已经注定之事,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而现在,迪兰的这一番话让丁格尔知道,这并非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悲观理念,就连这位位高权重的陆军大将,都已经意识到了危机的严重性。
如今不仅有强敌在外,甚至帝国内部也出现了动荡,如此形势之下,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到最后就越难以收拾残局。
想到这里,丁格尔说:“如您所言,长官,在垭口能否击退焱国人,已经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如果失败,就像您说的那样,而接下来,我...我不知道......”丁格尔摇了摇头,满腹愁绪的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迪兰目光深沉的看着丁格尔,道:“并非所有人都能判断出我们的处境到了何种糟糕的地步。”
“而这也是我把你叫过来的原因。”
“丁格尔,你说现在,我们该怎样拯救我们的国家?”
问题抛给了丁格尔,但这却无疑是个任何人都难以回答的问题,不过丁格尔是例外。
早在多天前,焱军还未进攻军事基地,他与哈里斯跟着维尔利一起来到恩佐士进行布防时,与维尔利在石屋中的那次对话,他就已经隐隐约约在心中有了答案。
而在之后,接踵而至的一场场作战失利,一批批士兵们前赴后继的阵亡,让这个答案变得愈发清晰,最终成了心中的刺,难以言说的话语。
不过现在,迪兰抛心置腹的问了出来,丁格尔知道必须得诚实的说出心里的想法。
他深呼吸了一口,看着面色平静的迪兰说:
“过去的十二年,我们哥尔特帝国在大帝的带领下,靠着一次次征战逐渐崛起,成为今天的德尔塔联邦,这无疑是个了不起的成就,在此期间,无数英勇的战士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但我想这绝对是值得的。”
迪兰手握酒瓶,微微点头。
丁格尔接着说:
“可是长官,这仍在继续的征战,是在让我们的国家继续攀升,还是在往深渊坠落呢。”
“我想....到了今天,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应该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一些答案。”
正说到这,迪兰突然道:“你是科索沃人?”
丁格尔摇了摇头:“怎么会呢长官,我可是清白的哥尔特人,我们家族甚至都没有混血。”他自嘲的笑了笑。
“可你现在说的话,很像那帮科索沃逆党。”迪兰瞪着眼,但脸上却并没有怒气。
“也许吧, 不过我想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因为我绝不会指责大帝,他是个伟大的男人,曾拯救了我们的国家。”
“只是那些曾让我们国家走向光明的东西,在今天,已经开始反噬我们了,如果说这真是个错误,那这绝不是大帝的错......”
“这应该是我们所有人都要承担的错误。”丁格尔的表情开始变得肃穆,而迪兰也同样如此。
“战争继续下去,我们的每一块土地上,都要燃起战火,而这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了。”
听到这,迪兰一手抚面,跟着说:“是啊,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我们一无所有,只要抗争,只要战斗,就能拿回我们的东西,而现在,我们却在逐渐失去。”
“甚至.....呵呵....像那帮科索沃逆党说的那样,倒退到不如从前。”
丁格尔平静的说道:“我们得让战争停止,结束这一切。”
话音一落,帐门突然被风吹开,强风吹入帐内,油灯的火焰嗤嗤作响,而迪兰却与此时说道:
“可现在,我们有结束战争的权利吗?”
“没有。”丁格尔眼神黯然的回道,油灯的火焰也于这时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