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熏着暖烟煮着茶水,洛白径自捏着那本薄得不能再薄的戏本细细品读,一张老脸没地儿搁的夏梨只能同汤圆君还有璇玑大眼瞪小眼,瞪得眼屎都要漫出来了还在瞪。
外头的雪下得纷纷扬扬的,坐在窗边的榻上,甚至还能听到簌簌的落雪声。
“咳咳。”
洛白闻声抬头瞧了瞧她,“皇后可是感了风寒了,”
她干巴巴地一笑,道,“没有没有,就是想问问,皇上到我这宫里头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的脸有一半被遮在书后,只能看得到一双眼,那双眼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道:“下个月有冬日祭祀,恐怕要麻烦皇后费费心。”
“要祭祀了?”这话是汤圆君问的,他一张粉白小脸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兴奋,让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这祭祀似乎是什么不得了事情。
“嗯。”洛白对着汤圆君答应了一声,又将视线转向夏梨,“原本冬日祭祀的时候,后宫一直是由玉贵妃主持,今年皇后进宫了,便该交给皇后了,况且,玉壶的身体不太方便……”
听到这,她的心情骤然就晴转多云了。果不其然,古往今来,小老婆永远都是最受宠的,这不,当着她这个大老婆的面儿,人家就开始怜香惜玉了。
这样的男人,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怨气四溢地瞧了他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眸子。不管是真情流露,还是逢场做戏,总之就是活脱脱的一副深宫怨妇的模样,“我也不方便。”
这话一出口,一屋子的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她,意味倒是出奇的明确,就是想看看她是有多不方便。
夏梨倒也不怯场,抬眼扫了一众看好戏的一眼,捧起一边升着缕缕白烟的茶盏道:“自从上次从外头回来,我就得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病,什么密集恐惧症,幽闭恐惧症,阿兹海默症,帕金森综合症,战后心理创伤症等等,因此,我也不方便。”
众人:“……”
洛白说到底还是是个罩得住的皇帝,这不,在大家都无语凝噎的时候,他居然能大义凛然地一笑,半真半假道:“皇后居然得了这些病症,怎么也不请个太医来号脉问诊?”
她闻言抬眼又是一记无限幽怨的眼神,虚虚叹气道:“这些个都是绝症,没得医的。”
他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书搁到了一旁,“这么不方便还麻烦皇后张罗祭祀,还真是让朕过意不去。”
夏梨初初听到前几个字的时候,心里还算雀跃,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就这么把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给“婉拒”了。可真听到后半段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太傻太天真。她怎么就忘了,这个断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玩意儿了。不看着她吃苦头,他约摸睡觉都睡不安生。如此想想,自己吃嘛嘛香地过了这么久,可是把他给憋屈坏了吧?
洛白就这么淡定地看着她的脸如跑马灯一般频频变色,最后还是略显尴尬地道:“我真的不方……”
可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他慢悠悠地抢白道:“那就辛苦皇后了。”
辛苦你妈个头啊,这是明显的霸权主义强权政治。
要是她敢这么说,那就说明,她约摸是同谁借到了八百个雄心豹子胆了。可是因为豹子是珍稀动物,她一时凑不齐八百个出来召唤神龙,所以她出口的话,便顺理成章地变成了一句——哪里哪里。
此刻,她是真心地觉得,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做皇帝了,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做龟公,因为他逼良为娼的本事,真真是无人能及。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她无底线地退让,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就整天个处在水深火热的情形中。
“皇后娘娘,这些漆器要放在哪里?”某嬷嬷手捧鎏金托盘,低眉顺目地问道。
“随便。”夏某人翻白眼道。
“皇后娘娘,方才国师着人过来传话,说是昆仑殿的祭台已经搭得七七八八,问皇后娘娘要不要去巡视一番,有什么不满之处,也好让工匠及时修改。”某宫人急匆匆地进来询问。
“随便。”夏某人又翻白眼道。
“皇后娘娘,祭祀的青鼎和酒器食器方才送到了,要放在何处?”某小宫女着急慌忙问道。
“随便。”夏某人再翻白眼道。
瞧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觉得夏梨不负责任,其实不然,她这并不是不负责任,是特别非常还有极其的不负责任,其中还带着些许显而易见的作死。
当然了,她这么肆意妄为,也不全是小家子气地闹脾气,而是因为,洛白居然把那个天上有地下无,大罗神仙也不如的十项全能的牧王爷也派了过来。
由此,夏梨对他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是彻底地迷惘了,因为他居然能在自家大老婆在跟小老婆吃醋的时候,把自己的情人派过来给大老婆帮忙。此番,她已然不知是要用胸怀坦荡来形容他,还是要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他了。
哎,总之就是——多情郎君薄情意,不如巴掌呼死你。
因着有生之年呼是没法呼死他,她也就只能给他心尖尖上的牧王爷增加增加工作负担来纾解纾解一颗抑制不住想报复社会的心了。
牧王爷依然是温如碧玉,对夏梨推攘过来的一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倒是不嫌弃,都默默无言地接了下来,且皆是打理得有条不紊。这场新皇后到来后的第一场祭祀,祭品既没有大张旗鼓以至于有冒犯日月神灵之嫌,也没有太过清淡素朴而怠慢皇后。此处,牧王爷做得是可圈可点。
不过,以上的这些夸赞也自然也不是夏梨说的,而是祭祀的前一天,她同礼官去昆仑殿的祭台巡视时,那个礼官说的。
是时她已斋戒食宿三日,虚得就如冬雪中的一棵蔫吧的歪脖子树,心烦意乱间,她觉得这些话也不过是溜须拍马的溢美之词,可当苏不啼也对她赞不绝口之时,她才意识到牧王爷的不俗之处,一时竟生出了些许事不关己的得瑟。
“皇后你这事儿是办得真好,连着好几年,我都对那过于花里胡哨的祭器颇有微词,可邵玉壶心高气傲得很,没那必要,我也不想去得罪她,而且,人家皇帝都没发话由着她了,我还多嘴个什么劲儿。”
许是天气冷了,苏不啼终于换掉了那件旧得暗沉发灰的道袍,裹上了厚重的棉衣夹袄,可那缩肩的姿态,倒是没什么变化。
夏梨听了这话,不禁转头佯装狐疑地看她,“我看玉贵妃也是个玲珑之人,这些事怎么会办不好?”
此处若是细品的话,还隐藏着七八分的拿别人成果得瑟的无耻内涵。
苏不啼将双手交互着又往袖子里递了递,脚踏在昨夜新落的积雪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碎响。夏梨动得鼻头通红,抱着暖炉与她并肩走着,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璇玑。
“她啊,聪明是聪明,只不过啊,受冷落的时日多了,每年也就这个时候,她能有机会与皇上频繁接触,而且,这也是表现自己能耐的大好时候,所以她免不了有些急功近利……啊啾”苏不啼说着说着,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打得浑身一抖,随后将脖子缩得更紧了。
夏梨听到“频繁接触”四字以后,后面就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了。张罗祭祀能够同他频繁接触?她怎么没有发现?转念一想,自己把事情都推给了牧王爷,要频繁接触也是人家频繁接触,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啊。
由此,她不禁再一次感慨,皇上真是深谋远虑,真是细致入微,远得娘亲都认不得,细得爹爹都不敢认啊。先帝果然英明,如此人才,不做皇帝都有点暴殄天物。
话说这世间有些事就是邪门,这厢夏梨与苏不啼二人正在嚼人家玉娘娘的舌根呢,人家就贵髻高绾地粉墨登场了,素面白裘,眉目清冷,与这漫天遍地的雪辉交相辉映着,倒也是赏心悦目。
奈何,恕她夏某人眼神狠辣,她偏偏就是从那张高贵冷艳的脸上看出了孤寡的丧子相。
如此这番,她便也觉得她开口也带着凄惨怨怼的情绪,“皇后真是辛苦了,玉壶身体不济,没能帮到皇后,玉壶深感愧疚。”
苏不啼瞧瞧这头的贵妃娘娘,又瞧瞧那头的皇后娘娘,心里头升腾起一阵不知死活的期待感。
夏梨端了端袖子,盈盈一笑,道:“哪里哪里,这冰天雪地的,玉娘娘还是要在宫里好好养身子才是。”
这话一出,邵玉壶的脸色就华丽丽地白了,白得比盐罐子里的新盐还白,良久,才听到她冷冷地嗤道:“不劳皇后娘娘关心,玉壶的身体自己会照拂。”
有杀气。这句话,有着浓浓的杀气。
“殊不知玉娘娘来此,是有什么要事?”一不小心把美人的杀气逼了出来,爱好和平的夏梨果断地选择转移话题。
邵玉壶用眼尾瞥了她一眼,眉眼间尽是刻意藏得不利落的不屑和憎恨,看得她是一阵绵软的无力,“明日的祭地是要由玉壶与皇后共同主祭,所以皇上让玉壶过来先教教皇后我大奕祭祀的基本礼仪和顺次。”
顷刻间,夏梨恍然觉得,不知为何,自己近来似乎与这位玉娘娘交往甚密。
果然应了那句话,冤家就是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