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于睡梦中驾崩,身后无子嗣也没留下传位遗诏。帝位空悬三日后,辅政大臣们议定传弟之子,至于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无一人提及,被有志一同的遗忘。
先帝的葬礼和新帝的登基大典首尾相接,让京城文武百官以及内外命妇连轴转了一个月,一番扰攘过后,终于在五月里尘埃落定,众人安安静静的守起了国孝。
萧璟下令为先帝守孝百日,忌婚嫁,禁宴饮。便是没有这条命令,京中世家豪门也没心情作乐。那一场宫变血流成河,卷入其中的文官武将以百计,几乎每家都有或近或远亲眷牵涉其中,何况新旧交替,往往是最容易出乱子的,大家都巴不得闭紧门户,哪里有心情作乐。
便是镇国公府上空也是铅云密布,无它,老镇国公病了,被‘不孝’儿孙气病了。老爷子一生戎马,忠心不二,万万想不弟弟、儿子、孙子竟然胆大包天的欺君罔上,居然还让他们成功了!
老镇国公越想越是痛心疾首,生生把自己气病了,且拒绝服药。无奈,只好请俞氏出面劝解,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病死吧。
“太子要老大帮着他宫变,老大应了,难道不是欺君罔上,不应,若是最终太子胜了,等太子继位,姜氏一族在他手里还能落地好下场。”
老镇国公脑袋嗡地一响,他吃力的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从门外走来的俞氏。自打金老夫人去世,夫妻二人整整有十年没见过面。开头几年,他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俞氏,后来几年他想见俞氏,被她拒之门外。
望着她花白的头发,老镇国公口中发涩。
“你倒是说说,老大怎么做你才能满意?”俞氏沉声道。
老镇国公被她问的瞠目结舌,劝阻太子,太子会听他吗?告诉皇帝,暂时阻止了,可太子怕是要怀恨在心,一旦他上位,下场可想而知。通知武成王,武成王怕是也牵涉其中。
俞氏平静的阖了合眼,“你怪老大他们忘恩负义,然而你可曾替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考虑过。□□那会儿,他们可曾有过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若是日子过得下去,谁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搏。
你总是这样,为了成全自己所谓的忠孝仁义,全然不顾亲近之人的得失。
当年你为了报恩胡家,让安和娶了胡氏。胡氏胡作非为,碍着胡家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母亲为了你受了不少苦,孝道大于天,咱们受点委屈算什么。所以为了成全你的孝心,咱们全家都得对你母亲逆来顺受,逼得儿孙避走京城,养的她胆大妄为,害死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算,还对孙女下毒手,就是曾孙女都不放过。若不是你一味纵容,她哪里来这样的胆子。
当年我为何拼着与你决裂也要杀了她,因为我知道你关她几年后,总有一天会把她放出来的,你可是个大孝子!出来后,她会不会继续祸害其他孩子,那是我的骨血,你不疼,我疼!
愚孝还不够,你还想愚忠,自己愚忠便罢,还要子孙和你一块愚忠,为了所谓的忠心,赔上全家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幸好老大清醒,他不像你,为了忠心而忠心。如今你摆出这幅做派是想干什么,逼老大他们以死谢罪,好成全你的忠心,还是在这把自己折腾死了,显得自己忠心耿耿,而老大他们就是奸佞贰臣,如此你就可以安心去见□□了是不是!”
俞氏的话委实锥心刺骨,骂的老镇国公先是面红耳赤,继而面白如纸,最终羞的他无地自容,他嘴唇翕翕合合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只能呆呆的躺在那。
俞氏神情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面,“你想忠孝两全,流芳千古,那你可曾想过除了为子为臣之外,你还为人父,这世上还有慈。算我求求你,你放过我的儿孙吧,便是要死,你也过一阵再去寻死觅活,别这和节骨眼上,我不想外人指着儿孙的脊梁骨揣测是他们逼死了父亲和祖父。”
这些带刺的话语,烧的老镇国公脸上火辣辣的疼,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在那儿,久久不能回神。
待他醒神,屋里早已没了俞氏的踪影。
俞氏走到屋外,姜进便迎了上去,羞惭不已,“难为母亲了。”如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打搅俞氏。
俞氏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淡淡道,“他不会寻死了,就是要死也会熬过这一阵再去。”夫妻之情早在十年如一日的木鱼声中消失殆尽,她来只是为了儿孙。新旧交替,利益划分的节骨眼上,姜家绝不能守孝,否则之前的心血一半都要白费了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彷佛说的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饶是姜进也禁不住愕然了一瞬,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如常,道,“我送您回别庄。”
“你事多,让安和送我吧。”俞氏道。
姜进想起了死在这场动乱之中的二姑娘,后来查明,她是死于太子之手。对外只说她死于意外,以太子良媛的规制下葬,走的还算体面。丧礼后姜安和哀恸不已大病一场,前几日才好转。
姜进应了一声,当下派人去请姜安和,母子俩怕是有体己话要说。
走了几步,俞氏道,“长生。”
凝神去听的姜进见她突然止了话音,不由看过去。
俞氏继续道,“只看今日局面,就知新帝城府极深,长生被娇养的天真了些。皇宫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趁她还没进宫,找几个能干的嬷嬷教教她,不需要她去害人,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琅琊大长公主那边已经送了人过来,不过面对俞氏好意,姜进道,“我省的。”
俞氏扯了扯嘴角,“你向来是个明白的。你养的女儿也不会是个糊涂的。”话里带出了一抹微不可见的悲哀。
姜进知她应是想起了惨死的二姑娘。萧杞之狠绝亦出乎他的意料,二姑娘舍命救他才过去半年,他却能毫不手软下杀手。心性之凉薄委实令人心惊,又不免庆幸还好没有选择支持他。
否则纵使最后胜的是他,怕是一旦哪天姜氏哪里做的不好,之前所有功劳情分都会化为乌有。
然萧璟又如何?之前看他自然觉他好,否则也不好赌上身家性命助他,然人心易变,君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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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惦记的姜瑶光正在做酸梅汤,她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手上干点事,恰好入了夏,天气燥热起来,便想泡点酸梅汤解暑。正好前一阵做的酸梅膏,一直没喝过。
按1:10的比例兑了水,又加了冰块进去,喝到嘴里酸酸甜甜,冰冰凉凉,可她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瑶光有些丧气的放下杯子。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清亮尖脆的笑声,绵绵不绝,瑶光皱了皱眉。
青禾脸色一沉,躬身道,“奴婢去瞧瞧。”
瑶光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伸手又把杯子拿起来,有一口没一口的啜着。
这阵子,父兄忙,她也不轻松。外祖母送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过来教导她,两位嬷嬷都是能人,正因此令瑶光颇郁卒,这宫里人心眼都是筛子不成。
她想过怎么做好王府世子妃,也想过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王妃,但是,她真的没想过怎么做皇后。至今瑶光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可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然多年见闻和几位嬷嬷的教导,以及亲人的隐忧让瑶光惴惴不安。
她忍不住要胡思乱想,瑶光想自己这是婚前恐惧症提前了。
且说青禾出来,喝止了嬉闹不停的小丫鬟。她也知道这阵子院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萧璟称帝,瑶光是板上钉钉的皇后。
日后,她们这些人也会因为伺候过姜瑶光而高人一等。陪嫁进宫又轮不着她们这些小丫鬟,遂她们自然欢天喜地。
小丫鬟们喏喏应是,在青禾松口后,立马退下,脚步飞快,好似后面有狼追。
青禾不免失笑,摇了摇头,正欲回房,一刚留了头的小丫鬟心急火燎的跑来,急急忙忙道,“陛下来了,”大喘一口气,“快到院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