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孤月听得刘旺财说起“东南镇抚使刑道荣”这个名号,眉头也是微微一皱。
他在云京城时,也听过这东南镇抚使刑道荣的名声。
东南最大的势力,毫无疑问就是大楚国了,圣天王朝的东南镇抚使必然是要跟大楚打交道的。这大楚国是圣天王朝藩国,原是太祖御弟受封之地,为圣天王朝镇守东南,以守海线,防备敌寇。但如今已过近千年,原本太祖安排着监视大楚动向的八幡军已被渗透得太厉害,几乎变成了大楚的军队了。
这样情况,前几任老皇还能容忍,武烈陛下却觉得不能坐视不管,又设了东南镇抚使一职,能够出任这个职位的,都是武烈陛下的心腹,名义上统辖八幡军等西南诸多军队,但却至多只能起一个监督的作用,只要八幡军不公然造反,他这个东南镇抚使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秦孤月是不太想与这些官场上的人打交道的,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对方都找到云水山庄来了,必定是有求于秦家……他作为秦家的长子,若是避而不见,引起这位刑道荣大人与秦家的间隙,就不好了。
秦孤月想到这里,便对刘旺财说道:“好的,先请刑道荣大人到前厅奉茶,我换一身衣服马上就去。”
刘旺财一开始还有些担心秦孤月少爷的性格孤僻古怪,会贸然拒绝,不曾想到他竟一口答应,急忙应道:“是,在下明白了。”
片刻之后,秦孤月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用沉香熏好的绛紫锦衣,缓步走进了前厅里。
原本他以为那东南镇抚使刑道荣必定是一个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粗犷武士,谁知那坐在红木交椅上悠然捧着青瓷茶碗吃茶的,竟然是一个线条柔和,白衣如雪,文士打扮,三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虽已是中秋了,但东南气候湿热,那两张交椅中间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柄白绢折扇,扇坠子是一块榛子大小的乳白色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若不是他事先知道今天要见的是东南镇抚使刑道荣,秦孤月简直以为面前的人是一个风流名士了。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急忙双手抱拳,微微作揖道:“百闻不如一见,邢大人之名如雷贯耳,孤月仰慕已久,今日得见,当真大慰平生。”
这秦家长子是“白痴”的事情,只要是在官场上的人,哪一个不在私底下流传?可是如今这秦孤月一见面,对他开口说话,条理清晰,有礼有节,哪里有半点“白痴”的模样?
这一个照面,刑道荣反而先懵了,他仔细看了看秦孤月,不禁开口问道:“阁下……阁下就是兵戈侯的长子?”
秦孤月看到刑道荣错愕的表情,便知道他肯定又把自己跟“白痴”联系起来了,便也不争辩,淡淡一笑说道:“正是。以往少不更事,做了一些荒诞事情,让您见笑了。”
刑道荣知道秦孤月这是给他刚才失礼的行为找台阶下,不禁投过去感激的目光,心中却已是做出了判断:“若不是秦孤月怕丢人,找人代替他出来见我,那么面前这兵戈侯长子绝对不是白痴,而是大智若愚,深不可测之人!”
秦孤月见刑道荣脸上的表情,知道他已经了然,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开口笑道:“听说刑大人是武勋出身,乃是武烈二十三年的武状元,孤月本以为您是一位魁梧大汉,想不到……”说着他停顿了一下,伸出手来在刑道荣面前比划了一下,惊道:“想不到,竟是面如冠玉,如倜傥文士一般,实在是让孤月有些惊讶。”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刑道荣听得秦孤月这一番赞美,也是微微点头,如饮醇酒,极其受用。秦孤月可不会天真地认为这刑道荣当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便隔着一件白色绸衣,他也能一眼看出,这刑道荣已是达到了甲士的境界,即便是身穿五百斤的铠甲都可以健步如飞,而且气息内敛,不散于外,已是渐渐向着那武宗之境靠拢的表现。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刑道荣不过三十多岁,已接近武宗之境,在同辈之中,当属佼佼了。
两人又相互吹捧了一番之后,还是刑道荣先开口说道:“小少爷,邢某今日登门,乃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秦孤月此时坐在刑道荣的对面,抬起手来笑道:“邢大人但说无妨,孤月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既然如此,邢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刑道荣笑了一笑说道:“邢某想借云水山庄的五百铁骑一用!”
听到刑道荣这句话,秦孤月的眉头竟也是不禁一皱,这五百铁骑私兵是最精锐的私兵,也是守卫秦家祖宅的部队,一直以来就没有外借的先例,而且私兵出了领地,性质就不太一样了,弄不好还会给秦家惹来不小的麻烦!
刑道荣似乎是看出了秦孤月的担忧,便从怀里取出一枚金印递给秦孤月说道:“小少爷不必担忧,邢某若是没有陛下钦赐的金印,也不敢随意借秦家的私兵啊!”
秦孤月看了看刑道荣托在右手掌心里的那一方半个手掌大小的金印,上面用篆文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散发出一股雄霸天下,舍我其谁的皇家气魄。
若是有人胆敢仿冒,就是诛九族的死罪。这御皇金印一般都是钦差贴身携带,想不到东南镇抚使刑道荣手中也有一枚,如此看来,武烈陛下是当真对东南的大楚,相当地不放心了。
秦孤月笑了笑,却没有伸出手接那御皇金印到手中来查看,而是缓缓地握住刑道荣的手,将那只摊开的右手掌合了起来,徐徐推了回去,说道:“这是武烈陛下的御皇金印,不必多看,莫说是五百铁骑,云水山庄里一万私兵,邢大人只要您一句话,都借给您也无妨!”
刑道荣苦笑道:“邢某也知道,借用私兵是大忌,但若不是逼得没有办法,邢某也不会出此下策啊!在这里,邢某先谢过小少爷了!”
秦孤月知道刑道荣还是很给自己面子的,他手里既然有武烈帝钦赐的御皇金印,就可以直接调走秦家在云水山庄的所有私兵,他过来照会秦孤月一番,还说得语气很中肯,显然是给足了秦家面子,保住了秦家的面子就是保住了兵戈侯秦战天的面子,保住了兵戈侯的面子,就保住了他刑道荣的仕途爵位。
可以说,刑道荣这一招走得八面玲珑,这位武状元比起武道,似乎在官场上的天赋反而更高一些。
秦孤月想到这里,便又问道:“请恕孤月冒昧,不知何事让刑大人如此头疼?可是有山贼土匪吗?”
刑道荣苦笑道:“若是山贼土匪也就不会这样麻烦了。”
“难道……难道是八幡军有变?”秦孤月自己都感到很吃惊,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优势,这时候八幡军竟然会有变?那不是找死吗?
刑道荣又摇了摇头说道:“小少爷多虑了,惹麻烦的不是人,乃是一头畜生!”
“畜生?”秦孤月眼神闪烁了一下,陡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莫不是有……妖兽!”
刑道荣的脸色很难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据说是一头六爪腾蛇!”
“什么?这种妖兽在《志》中记载,不是应该出现在……瀛海吗?怎么跑到东南内陆来了?”秦孤月毕竟也博览群书,知道六爪腾蛇这种妖兽已经拥有了灵智,战斗力至少相当于一名星阶一品星魂阶的强者,若是他跑到内陆来,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刑道荣听得秦,孤月一下就说出了“六爪腾蛇”的出处,不禁对这个小少爷更加赞赏了。
“八幡军是不是知道要去对付六爪腾蛇,害怕伤亡,所以即便知道邢大人手中有御皇金印,依旧软硬不吃,不肯发兵?”秦孤月听得刑道荣这番话,心里便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便顺势开口问道。
“不错。”刑道荣苦笑道。
“若是要对付一头六爪腾蛇,五百铁骑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邢大人怎么会想起来向秦家借私兵?”秦孤月突然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五百铁骑对于一个星阶强者尚且不够,何况是一头星阶妖兽?
秦孤月说到这里,刑道荣陡然隐秘地笑了一下说道:“五百铁骑去对付一头全盛时期的六爪腾蛇,自然是找死,但是对付一头快死的六爪腾蛇,就绰绰有余了。秦家私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素质比之八幡军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是在下借兵的不二之选了。”
秦孤月笑道:“刑大人果然老谋深算,只是孤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够答应。”
刑道荣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说道:“放心吧,小少爷,邢某人从来都不会白占别人的便宜。那头六爪腾蛇的皮肤,邢某愿意让出二分之一给秦家的将士打造铠甲,如何?”秦孤月在《志》上看到过,六爪腾蛇的皮肤堪比百炼精钢,而且远比钢甲轻薄,这也就意味着比重甲骑兵更强的防御力,更高的机动性,一名穿上这种铠甲的甲士,甚至可以单挑一名武宗了。
但用妖兽的皮肤做铠甲,这种待遇即便是皇宫的御前侍卫都不可能人人都有,若是秦家能够有一支用六爪腾蛇皮肤做防具的队伍,哪怕是只有一百人,那也将会是一支足以驰骋千军万马之中的强军了。
如此重利之前,若说秦孤月不动心,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十数年人情冷暖也早已将他锤炼得远比十六岁的少年要成熟得多,所以他只是淡淡一笑道:“邢大人您如此说就是生分了,大家捕猎那六爪腾蛇,并不是为了取其利益,只是为了除暴安民罢了,大家本应同舟共济,若是仅仅用利益来权衡,反而旁生猜忌疑心了。”
刑道荣听得秦孤月的话,拍了拍手,忙说道:“小少爷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秦孤月却是微微摆手说道:“在下的不情之请是,请邢大人此行务必带上在下,见一见世面也好!”
“什么!”刑道荣听到秦孤月这句话,不啻于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一直被人当成是“白痴”的秦家长子,竟然主动提出要跟军队去捕杀一头星阶妖兽:六爪腾蛇?
这些世家大族的后人们,对于这些事情,躲之唯恐不及,即便偶尔要上阵杀敌,也是身边护卫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们上场不过是博取些战功,以便日后晋升罢了,像秦孤月这样主动提出要参战的,刑道荣为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已经有些怀疑,秦孤月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白痴”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六爪腾蛇就算重伤将死,也至少相当于一名武宗极限的强者,普通人莫说要动手了,一口气就给震死了,哪里是儿戏?
他刚想开口劝秦孤月说“此事非同小可,小少爷不可轻身涉险”,谁知秦孤月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猛地抓起客厅里的一张杉木长弓,深吸一口气,“啪”地一声就把长弓拽断了,随后双手握住弓背,“咔”地一声轻轻松松地折为两段,毫不顾忌刑道荣错愕的表情,淡淡一笑,开口道:“现在我可以一同跟着去了吧?邢大人!”
武卒境界……他前些天才听说秦家次子秦傲风十一岁突破了武卒境界,是一个万里挑一的天才,因为寻常练武的少年,十六岁突破武卒境界,已是惊才艳艳,谁知这秦家长子不但学识过人,人情世故练达无比,一身武道天赋竟也不可限量,十六岁也突破了武卒境界,而且那一张杉木长弓至少有一石之力,轻松拽断,那膂力应是接近二石了,这是要突破武士境界的征兆啊!
该死的……这秦战天明面上将次子推在台前,却把天赋资质如此好的长子故意让外界风传为“白痴”,在这云水山庄韬光养晦,这种举动实在是太过怪异了,他究竟有何企图?
想到这种可能性,刑道荣竟是脸色刹时一变,连肩膀都不由自主微微颤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