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扶着老太君迎到门口,看到成排的棺木一座挨着一座摆在路中央,下面垫着两根长长的木头板凳。
柏木打造的,又硬又粗。
大明朝的规矩,新丧的棺木没有入土之时是不能沾到地的,否则以死者是极大的不敬!
这一路上从北疆到京城,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空着手长途跋涉就已经够折磨人了,可年纪小小的苏迹却一个人押送着这么多具棺木回来。
这一路上不知道他到底吃了多少苦,想象这些冷硬的棺木之中躺着的全是他身边最为亲近的家人,长辈、兄弟,也许昨日还活生生地在自己的面前,可是一瞬间后,就全都变了。
他消瘦得可怕,长长的个子,银白的盔甲之下包裹着的长麻杆一样的身形。
脸颊深陷,颧骨高突。
生生将一个少年虎将折腾成了一个流浪汉。
“三弟!”苏芷心疼地抱住他。
靠在苏芷瘦弱的肩头,苏迹半跪在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二姐,容之无能,没能救下祖父叔伯兄弟们!”
他说着痛哭出声,肩头抖动着,泪水横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容之别哭!”苏芷的心弦被触动着,不停地颤动。
而国公府这边留下来的无论小厮丫环,就连家将看到这一幕都在小声呜咽。
有人甚至想要抢上前来掀开棺木,只是为了看看里面躺着的不是老苏国公和他的孩子们。
悲伤地气氛蔓延,苏芷心弦欲断,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她定睛看着棺木前的牌位,大都是姓苏的,还有几个是苏国公府的家将,曾经也是苏家军中功勋赫赫的人。
但她看穿了也没有看到赵晋的牌位,心中狠狠揪着,苏迹掩着泪意告诉她,在大战现场,没有发现赵晋的尸身,不知他的死活。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苏芷喃喃地安慰着自己。
不然她不知道她该怎么接受她余下的大半辈子人生之中没有赵晋的陪伴!
悲伤的情绪还飘散在空气中,周围得到消息的老百姓们也都自发地走了出来。
有些有心人已经换上了黑衣素服,自动自发地前来凭吊为保卫大明朝而英勇牺牲的苏家将们!
前来瞻仰的人将国公府门前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却安静得不像话。
每个人都沉静地寄托着哀思,回忆着苏国公府近百年来为大明朝做出的牺牲和贡献。
气氛庄严而肃穆,可就是这抹沉静却让苏芷痛得无法抑制。
她至此也不敢相信那些美好的家人们都逝去了!
在这些人出现之前,她一度以为她是在梦中,所以尽管她很伤心,但总觉得这是假的,在她心里苏家军是永垂不朽的,他们怎么会死呢,怎么会呢?
后知后觉的苏芷反应过来他们真的没了,突然扶着棺木跪倒在地号啕大哭。
“祖父,大伯,二叔……”
还有大伯的二儿子,二叔的三个儿子,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可现在却要永远地天人永隔,想见永远都不可能再见了。
“县主节哀!”有认识她的人上前来安慰她。
苏芷觉得她脑子里已经开始缺氧,她呼吸不过来,身体都在空中飘着,她觉得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青离适时地出来告诉她老太君听说了这个消息晕死过去了!
“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苏芷强硬地掐了她的手腕一把,硬生生让自己清醒过来。
她若是一倒,这里就没有主事之人了,岂不是更要乱了套?
正调整着情绪,人群外响起了一声极不和谐地骂声。
“让开让开,你们这些刁民,连本官的路都敢挡!”
苏芷抬头迎面看到了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人。
他身形矮小,长得白胖肚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身后带着整齐的队伍,着飞鱼服,配绣春刀。
是锦衣卫!
“黄仁,你来干什么?”苏迹识得他,似乎对他的为人很是不屑,还未等他走近就吼住了他。
“皇上有令,苏家军兵败北疆,其中有人举报,你们苏家军中有人图谋不轨,故意引得大军深陷敌人重围,如今他们一众人既然都战死,那么本官自然只有锁了你这个漏网之鱼前去交差!”
“你说什么?”苏迹年少轻狂,而今突逢家中大难已是失心落魄,哪里还能随得起黄仁这般胡搅蛮缠的说法,况且他眼中带着轻视,好似满满都是看不起苏家军的眼神,还有他话中隐含的意思,彻底激怒了苏迹。
他握紧双拳,一跃而起,猝不及防地一拳击在黄仁的脸颊上。
“啊……你这个乱臣贼子,你这个龟儿子……你给本官……来人,还不把他抓起来!”黄仁痛得直抽气,连家乡话都骂出来了,还一边指使锦衣卫将苏迹按住。
“谁敢?”苏芷手握令牌上前,架开按住苏迹的四人。
“本县主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她手里握着的是皇上的令牌,这是赵晋临走时交给她的。
犹如免死金牌一般的存在!
黄仁看到令牌的瞬间愣了一下,但很快,阴冷的笑意爬上他肥大的脸上,他仰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昂首挺胸上前,拦住被令牌吓退的锦衣卫,满是邪恶地道:
“怎么样,怎么样,你这令牌平日里倒好用,但现在我告诉你,今儿个还真是不管用,本官奉的就是皇上的命令前来捉拿这等叛国的逆臣!”
“你胡说,我苏国公府满门忠烈,百年驻守,从未有过任何违逆之事!”
“哈哈哈,你也说了,那是从前,如今的形势可不一样了,来人,抓人!”
“你……休想!”苏芷手握令牌拦在苏迹面前,不让锦衣卫靠近。
“臭娘们,滚开!”黄仁见锦衣卫有些忌惮那块牌子,便亲自上前来推她,反正这天下很快就要换人来坐了!
可是无论他用多大力气,她就是强硬地拦在前面,不让他们得逞。
而她不走,对令牌心有忌惮的锦衣卫却是不敢上前动手的。
黄仁看得一阵心烦,突然一个招手,有人上前对着老国公爷的棺木就是一脚。
“砰”地一声巨响,棺木被从长条凳上踢了下来,苏芷回眸,眼看着它就要砸在地上,突然听得一声厉吼,被她拦在身后的苏迹推开她扑了过去。
接着便是一阵结实地“轰隆”声,其中还混着一声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众人呆呆地看着,失去的支撑的棺木没有落地,被接在了苏迹的肩头,他一个人便撑起了大半棺木的重量。
“容之!”苏芷大恸,连忙扑上前去。
看着苏迹扑在地上,棺木倾斜,一半还在长凳上,一半落在他的肩头。
他那么瘦弱,却硬是拼命咬牙忍着。
“孙儿不孝,没能在战场上救得祖父,却不能再让他死后被人侮辱!”
苏芷忍着泪,连忙让人将棺木重新扶回去。
而从重压之下解脱出来的苏迹已经瘫倒在地,无法动弹。
“傻容之!”苏芷哭得不能自已。
而苏迹的一番行事,也惊呆了围观的众人。
那样的不顾一切,那样的神勇,这就是苏家军的精神,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出卖国家,叛国投敌,不可能!
尽管众人的呼声很高,可是锦衣卫素来积下的威名也不是吃素的,苏芷一旦让开,在黄仁的指使下,他们迅速拖住了爬不起来的苏迹,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
“容之……”苏芷大呼,大悲大痛之下,只觉得无比的眩晕。
不,不,她不能晕,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晕。
可此时的她就好像被人掐住了气管一般,无法排泄心头的恐慌与无助,她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但依然拼命忍着点齐了人马上前去要将人抢回来。
她不确定苏迹一旦被抓住将会面临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走!
苏国公府还需要男丁撑起来,苏家的长辈们还需要他来为他们送行!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青离在一旁看得焦急,抬眼看到了巷子中的一抹紫色身影,不由惊喜地大叫起来:“夫人……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杜夫人回来了,夫人就可以不用再这样强行硬撑着,她可以歇一歇了!
“大姐姐!”苏芷捂着脸颊,远远地看着苏冷的身影,由远及近,由近及前。
她脑仁子一圈都在疼,迷迷糊糊中听到她的声音:“我回来了,你累了,太累了,歇歇吧!”
她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昏沉沉的,看着像是傍晚,可又像是清晨,苏芷有些摸不准,急切地去看漏刻,竟已是辰时初刻。
这又是另外一天了!
也不知道苏冷事情处理得如何呢!
“夫人,你醒了!”青离手里端着热腾腾的粥进来,看到她睁眼,很是高兴。
“我睡了多久?”苏芷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答应跟她预估得太远。
“夫人睡了一夜,这几日你实在是太辛苦了,连着好几夜都没有睡好,这会歇息了才是正理,不然铁打的身子也要熬坏了!
”青离往她背后塞了一个迎枕,将她扶起来。
“老太君怎么样了,大姐她,容之他,还有祖父他们……大人可有消息?”
苏芷心头牵挂着所有她在乎的人,哪里坐得住,掀开被子,就换衣洗漱。
“都……都没事!”又都有事。
老太君昨日昏迷过后,直到现在都没有清醒这来,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太过悲痛,无法控制得住!
而苏迹自从昨日被抓之后,有消息传来说是被关进了大理寺的大牢,正在审问,也不知道那黄某要用什么样的刑罚来对付他,但想想必定也好不了!
而苏冷也是不大好,大悲大痛之下,她虽然还能撑一会儿,不过却也是中途晕倒过一次,只是家中实在无人了,她便只好又支撑着起来处理事务。
毕竟十来具棺木了,一应的白事的东西都要准备起来!
青离报喜不报忧,苏芷却是个心思灵巧的人,从她面上的表情她都能看得出来青离没有说实话。
她径直找到苏冷,她正独自一个人关在房中,许是以为身边没人的缘故,正捂着脸大哭。
哭声中有着释怀不了的悲痛与伤感。
这毕竟是自己的家人,为了国家阵亡,可让人尤其不能忍的皇上居然还让人抓了苏迹……
如此昏君,如此昏君!
苏冷捶胸顿足,气愤难平。
“大姐姐!”苏芷也被惹出泪水,姐妹两人抱头痛哭。
但难过归难过,事情却还得有人来做。
姐妹二人便一边照顾着发病的老太君,一边处理着苏国公府一十五座棺木的下葬问题。
下葬那一日,苏远从西疆赶了回来。
为免惹人怀疑,他是改头换面而来,悄悄地送了家中长辈进山。
一切都处理妥当后,他便要进宫去找皇上禀告此事,还要救出苏迹。
却被苏冷拦住了,极力阻止他,暂时不要管这些事。
“我之前也想不通,总觉得皇上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可我昨日收到了你姐夫的来信!”苏冷摸出信函来。
两人看过,苏远皱眉沉思,苏芷却是一脸的不敢相信:“真有这种可能吗?”
“你不相信你大姐夫,你总该相信你家相公吧?”
苏芷握紧绣拳,用力咬了咬唇。
“如果真是这样,我……我便顺着姐夫的计划走!”她因为近日哭得有些多,眼睛一圈都是红红的,哭成了一个核桃。
房门突然被推开,有道高大的身影闯入:“阿芷,你受苦了!”
青离试图拦住他,却不见效,只能跟在他身后焦急地解释:“夫人,夫人,奴婢没拦住!”
“下去吧!”连她都拿他没有办法,青离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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