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悄无声息,苏芷静静地看着面前靠坐着门框,一路滑到门槛上的赵晋。
他背光而坐,侧脸上带着一抹清清冷冷的光。
“相公!”苏芷上前。
赵晋现在心里一片荒芜,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只想发呆。
“相公!”苏芷又唤了他一声。
他才抬眸看着她:“为什么放走她?”
就在刚刚他心头暴怒,一心想要杀死鲁心瑶,却被她拦住了,她一心想要放走她。
“她那样害我,难道不该死吗?”赵晋沙哑着嗓音道。
鲁心瑶阴谋邪恶,竟然有那样对人有依赖性的药物企图控制他。
她这样对他,还不如拿刀一刀杀了他。
“相公,她是该死,可是你却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你因为她的错误而承担下所有的一切,明明你没有错,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苏芷坐在他身旁,捧着他瘦弱的脸颊,泪水含在眼睫。
“那你就让我杀了她,就算不为我考虑,也要为其他苍生着想,她有那样邪恶的药物,那以后想要控制人岂非很容易!”赵晋异想担心鲁心瑶会拿着那样的药当成万能的控制神器,到处对人施展。
那种药粉最开始打上去的感觉他能够体会,一身的病痛全都没有了,还会让人不由得去想念那番感觉。
这样的东西若非明眼人有意去抑制,恐怕谁都要中招。
“不会的,相公,那种东西……开始我不敢肯定,但是听她说起来,我想应该是五石粉,大概的材料我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她的具体配方罢了,但是原材料却很难寻,我想她手上也应该没有多少!”
五石粉又与当初古代东晋时期的五石散又有一些区别。
五石散是由一些矿物质组成,钟乳(炼)、附子(炮,去皮)、栝楼根、茯苓、牡蛎各一分(熬),桔梗、干姜、人参、防风各一两,细辛、桂心各五分,白术三两半。
但是这里的五石粉除了这些东西以外,里面应该还有一味令人用过多次后会成瘾的曼陀罗粉,但是这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她若想要弄个清楚,就非得等到京城的到了之后才知道。
“但是不杀了她,她很快便会将你回来了的消息告诉摄政王!”
“相公放心,你难道不信任自己吗?”苏芷连声安抚。
赵晋虽然这样说,但是在她决定放走鲁心瑶的时候,赵晋其实早就已经暗示暗卫追上去了。
摄政王只要不亲自来绵州城接见鲁心瑶,那么她回来的消息暂时就透不过去。
她只要两日的功夫,两日足矣。
“相公你就别再纠结鲁心瑶生死之事了,你给我两日功夫,事情如果顺利的话,两日后,她便任由你处置!”当然如果事情不顺利的话,鲁心瑶的命还得留着,她不能拿赵晋的生命冒险,更不会让他替她陪葬,她不配!
“可是娘子……”赵晋不得不多想:“我不想变成她所说的那样,要是有朝一日……我会自我了结!”
鲁心瑶描述的场景实在是太吓人了,为了求得一药,居然会失去自我,他不要!
他会竭力控制住自己,但是如果因为药物作用,当他失去意识和意志的时候,他宁愿死!
“相公……你在说什么呢!”苏芷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你会没事的,你信我啊!”
“我信娘子!”赵晋不忍苏芷为他操心,从善如流!
“你根本就不信我!但是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我会救你的!”
最快今日傍晚,最晚也不会超过明日午时,京城送书之人的马车就会到达!
但是在这之前苏芷不敢跟赵晋多说,她怕他怀揣着的希望越大,而后失望便会更大。
所以她希望一切都随缘!
她更加喜欢给赵晋制造惊喜!
将赵晋安抚下来后,苏芷将他扶到房内,伺候着他歇下了,她立刻便唤来了青离。
“我寻思着京城那边快要来人了,最近因为城里有摄政王的人在四处查探,你带着人出城去迎一迎!”
“是……是何人?”
“是齐府的人!”
说完之后,苏芷才反应过来,她认识齐泰的时候是在珠山镇。
第一次见面,那是鲁老大夫的夫人仙逝,他是回来安抚鲁老大夫的,当时他还想接鲁老大夫回京。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苏芷知道了鲁老大夫不凡的身世。
后来再见便是在京城,因着鲁老大夫的香火情,齐泰待他们夫妻二人一直客气有加。
而后来赵晋因为左臂中毒针的缘故,苏芷一早便想到了求到他门下去。
但是他一直在太医院任职走不开,且还要照顾年事已高的鲁老大夫,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会救治之法。
原本以为有了鲁老大夫亲自派来的鲁心瑶,但没想到却个喜欢出幺蛾子的,哎,真是时也命也……
这一次赵晋再度复发,眼看着比以前更严重了,苏芷只好又再次写信给齐泰。
这一次他虽然还是不会,但是鲁老大夫据说在失踪前交给了他一本医典,上面正好记载了这种会游走的毒针的治疗之术。
齐泰现学再南下赶过来是没有办法了,便直接让人带着书过来,让苏芷自己学,学会后,就正好在赵晋身上学以致用。
这才是苏芷敢赶走鲁心瑶的真正原因。
但是虽然她对自己有自信,但是为了万全,她才会劝赵晋留下鲁心瑶的命。
万一她这边还是不行,还得看鲁心瑶的!
她做了双手准备,应当是说很万全了,但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却发生了意外。
原本出去了一个时辰青离飞鸽传书来消息说人已经接到了,可是城门距离赵宅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然而从酉时一直等到了一更,甚至两更天了,外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娘子是在等青离回来吗?”赵晋虽然不知道青离前去做什么,但是却也知道青离被娘子派出去了。
如今伺候在她身旁的只有一个不怎么懂事的青柠。
“是啊,已经超过快两个时辰了!”
苏芷看向外面,此时夜色已深,天空黑得如同被一张全黑的幔布尽数遮盖起来了。
黑漆漆黑洞洞的,看得人心里就发慌。
“我再派人出去看看!”赵晋下午睡了一个时辰,眼下精神还好着,没有睡意,而且重要的是鲁心瑶所说他马上就会表现出对那药物产生强烈的依赖感,但是迄今为止,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先前扎那药物时的感觉。
他只感觉到了左手手臂上传来的浓郁的痛感。
但好在这种痛感还都在他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而且他宁愿痛也不宁愿要第一次扎针时那种酸麻而又颠狂的状态。
先前他不懂,还以为鲁心瑶是真有本事用银针替他止痛,但是后来听得她那样一番话后,已经明白,不是她的医术,而是她扎针的银针里面泡了一种药粉。
扎进穴位里,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扩散,然后麻痹他的所有痛感神经,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痛感,而并非是真的治好了他的毒症!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家娘子的扎针顺序跟鲁心瑶的相差无几,却让人格外痛苦的原因了。
“别,别再派人了!除了青离,我事后已经派了两波人出去了,可是到现在一波人都没有回来过,怕是……怕是真的出事了!”
苏芷的心都快要凉透了。
为什么,明明那书已经快要到手了,眼看着她相公的毒症可以治了,可偏偏……偏偏,上天不长眼,怎么能如此待她呢?
她握紧了双手,双眼中闪着愤怒,闪着抑郁,还有强大的无助与无奈。
“苦了你了,娘子!”赵晋拥住她。
此时的娘子看起来像一株正置身风暴之下的花朵,那般娇嫩,那般无力。
“我没事,我没事的!”苏芷既是在自我宽慰也是在安慰赵晋。
“那再等等吧,去了那么多人,这绵州城又不是虎穴,怎么可能一去不回?”
赵晋不知道苏芷在紧张什么,在他看来, 以为她担心的不过是青离的安危。
但青离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环,想来鲁心瑶和摄政王再脑残也不至于拿一个小丫环开刀。
他拉着苏芷坐下,在桌案上替她铺下了一张宣纸:“来,咱们一起来写清心咒,娘子从前面写我从后面写!”
苏芷一怔:“相公也会?”
赵晋一笑:“这么多年来,娘子只要一生气,一焦急就会默默地默写《清心咒》我怎会不知!”
他早就悄悄地背下来了!
其实娘子的一切他都知道,虽然这次她不肯告诉他,但是他大概也推断得出来,她是在为他做一件事情,她既然想要悄悄地做,他纵使看出来了,却也不会选择打扰。
“嗯!”苏芷接了赵晋递过来的狼毫,在等到他坐下后,就在他的旁边坐下,一齐下笔。
她从右到坐,顺着写,而他从左到右,从后往前倒着写。
微风起,桌案上的烛灯闪烁,两人并排坐着,偶尔对视一眼,相视一笑,气氛和谐而美好,两人暂时都忘却了所有的痛苦与困难,脸上俱都挂着甜而温暖的笑容,仿佛这就是所有的幸福!
“噼哩啪啦……”烛灯突然连爆几下。
苏芷刚刚才宁静下来的心,一下子跳动起来,手指间一抖,落笔便错了。
满目白纸黑字,本来清新雅致,和谐万分,可却只是因为这一笔,将整个卷面都毁了。
“好好的一幅作品,都怨我,心不定……我不配与相公一道……”
赵晋的字在大明朝廷是出了名的写得好。
他当初在翰林院的时候,因为字写得好看,特被皇上召去专门替他书写文书一类的事务。
“娘子说什么了,娘子的字娟秀温吞,一如娘子的为人,看似毫圆润毫无锋芒,但实则都掩在心底,既不让人感到难受,又让人为你所吸引!”
赵晋的嘴甜,苏芷听得耳朵根子便红了,拉下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温婉如小鸟依人!
赵晋搁笔,揽住她的肩头拥住她,情不自禁低头搜索她的纯。
四片薄薄的纯瓣相触,冰凉加温热,一冷一热间更加生出一抹震颤之意。
两人同时长叹一声抱·紧了对方。
“咚咚……”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响亮的敲门声,惊得两人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被掀起层层波浪。
“大人,夫人,可曾歇着了?”竟是云樟的声音。
“未曾,何事?”
“禀大人,城外出事了,死了很多人……”
苏芷心头寒意再生,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凉透了,死了,是谁死了?
齐泰的人,还是她的青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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