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
毛骨悚然的笑声又像是恶心的蛇,缠上了我的脖子。
我一个恍惚,手中的伞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伞面贴在泥泞的地上,上头绘的花霎时变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因为雨势太大,一晃眼,我竟从头到脚湿了个透。
莲实的伞迅速地遮住了我整个肩头,“怎么了”
再一眨眼,青绾已经消失了无影无踪。
“看到什么了”莲实微微侧头,凑到了我的旁边。
定定地望了那个空荡荡的巷子好一会儿,我才悻悻收回目光,闷声地往桃夭家的方向走去。莲实走在后头,默不作声,积水在他的脚下发出起起伏伏的声响。
貌似一直兢兢业业守在家中的殊七看到狂奔而来的我,似乎有些惊讶,“婆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嗯,司命大人也来了啊”
没理会他后头装模作样的客套话,我径直奔向了青绾的窗口。
头一低下,雨声好像蓦地消失了,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困兽的的眼睛,阴沉地瞪着我。
殊七约摸察觉出事情不大对劲了,这才急忙忙地赶到我旁边,“婆婆,出什么事了吗”
地窖里空空如也。
“青绾人呢”
我转头,几乎是质问的语气。
殊七约摸一辈子都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竟愣了一下,“不在里头吗”
我懊恼地退到一旁,示意他去看。
“怎么会这样,属下一步都不曾离开过,也没见过半个人影从里头上来,怎么会……”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伸头又确定了一下里头,这才起身打断了殊七的话,问道:“地窖的门在哪里”
殊七深吸一口气,“婆婆请跟我来。”
门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同一旁的地板融为了一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
地窖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打开了,我当掀起那款发霉的盖板时,门轴发出了喑哑的撕扯声。光随着门板的掀开缓缓地浸透了黑暗,一股烈性的恶臭迎面而来,闻起来就像是低下堆积了无数的腐烂死鱼。
虽然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闻这种味道,但约摸是因为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下头,那些肮脏的空气如同是刑满释放的死囚,一涌而来。
我差点吐出来。
胡乱地掩住口鼻,打了个响指点了个火,我就冲了下去。
黑暗包裹着孱弱的火苗,扑朔不定。
狭小肮脏的房间里,已经没了青绾的影子,她就像是变成了黑雾,从狭小的窗口溜进了雨幕,无声地消失了。
一出地窖,殊七就马不停蹄地在翡翠城找起了青绾,我懊恼得很,只坐在树杈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口气。
莲实不知是当真有心帮我,还是存心凑热闹,竟然也跟着殊七掺和去了。
整个庭院只剩下我一个人,雨水打在树叶上,将满树的叶子晃得起起伏伏。因着所有的百姓都聚到了护城河边上,身后密集的小巷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雨水径直落在青石砖上,碎成了一滩滩水洼。
大约是连夜的大雨浇灭了盛夏的暑气,我竟然觉得湿透的脚尖有些凉,脚趾在鞋子里缩成了一团,袜子黏在脚板上十分不舒服。
“咯咯。”
猝不及防地,笑声像是破空的箭,直直地刺进我的耳朵。
陡然回头,我瞪大眼睛望向了身后的屋顶。
屋顶上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经年的窟窿嘲笑似的望着我。
“在找我吗”
是那个声音。时男时女,尖细的像有人用指甲在刮着耳鼓。
手心蓦地握紧。四周的雨声一下子变得分外的聒噪。
“你在看哪里”
他的语气含着满满的嘲笑,声音无孔不入,我一时竟判断不出这声音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在找我吗”
我又兀地将头转到另一边。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只玩弄着老鼠的猫。这种充满了轻蔑和戏谑的感觉让我更加焦躁。
雨势似乎又骤然增大,从树叶缝隙中漏出来的雨水淋在我的后颈,和背上涔涔的冷汗融为了一体,一直凉到牙关。
深吸了一口气,我微微仰起头,对准了空气,道:“你在哪”
“我吗,哼哼……”
他似乎抿着嘴笑,笑声被困在口鼻之间,显得更加的冷漠。
“我吗,哼哼……”
又是重复的一句,声音却猛然增大。就像是有人冲到了耳边,野蛮地扯着耳朵对着里头说话。
我一个激灵,手心握得更紧。
“你在哪”虽然知道他不会回答,但我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
若有似无的笑声戛然而止,耳边却蓦地响起了模糊的呼吸声。
“我……就是你啊。”
脑中的黑暗像是被野兽的利爪扯开,一张惨白的脸破茧而出。
雨声忽地消失了,天地也归为了一片混沌。大雨淋漓地坠落,我孤身一人站在迷蒙的大雨中,恍惚地望着陌生的一切。
我不知道手中黑色的雨伞是怎么来的,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脑子似乎很清醒,却又好像很模糊。
抬起头,我望向乌云滚滚的天空。伞被我垂下的手扔在了一旁,刚一落地,就像沉入了水中,缓缓地融开了。雨落在身上,却不觉得凉。
我仰起脸,迎着密集落下的雨丝望上去。
不凉,也不重。
耳边传来连绵不绝的落雨声,雨水像是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海面,水滴相击的声音几乎将整个耳朵都涨满。
我怔怔地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脚边。
双脚是悬空的。
脚下是被雨水砸了无数窟窿的水面,它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摇摇晃晃地映出我的身影。脸混沌成了一片,甚至连五官的位置都辨认不清。
脚尖在离水面很远的地方虚虚地浮着,鞋面簇新簇新的。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脖颈后头的皮肤一阵胀痛,我吃痛地举手去捂。
手心一阵温热粗糙的柔软,就像是有什么动物从手心一滑而过。我睁大眼睛,望着浑浊的虚空,手颤抖着靠了过去。
瞳孔针扎似的一疼。
我感觉指尖冰凉。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感觉
为什么我的后颈会长出毛
耳边充斥着悉悉索索的声响,听起来就像是春天的田野上新发了野草。渐渐地,不止是后颈,就连后背也跟着胀痛起来。
我亦步亦趋地摸过去,手指僵硬。
柔软温暖的触感一路延续,细腻的绒毛搔着我的手心,让我一阵毛骨悚然。
“咯咯。”
笑声蓦地出现,带着闷闷的回声。
我绷直了手指,胀痛越来越剧烈。
“我就是你啊……”
时男时女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从离耳朵极近的地方响起。我骤然僵住,手缓缓摸上了自己的左边耳朵。
当我探到那尖尖长长的触感时,心头咯噔一声,身体也跟着猛地一麻。
低头望向脚下的水面,我感觉眼睛几乎要挣脱眼眶。
雨水仍在继续,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可那水面好似知道我要看它似的,竟在如此狂烈的大雨中渐渐地平息下来。
水面上的波纹渐渐被抹去,支离破碎的画面缓缓地拼凑起来。
一张半人半狐的脸就这么刺进了我的眼睛,我瞳仁一疼,闭上了眼。
“咯咯。”
冷笑声不失时机地响起。
“我就是你啊。”
黑暗中,方才水面中的那张怪脸霍地冲到我的面前。一词一句间,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张长着一半獠牙的嘴里喷出的来的腥膻之气。
这声音,是我的。
“醒醒!”
伴随着一记剧烈的摇晃,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天像是破了个窟窿,白色的雾气萦绕在那窟窿的边上,就像是一团被绞碎的棉絮。天空算不上亮堂,也算不上阴郁,与方才所见的那片混沌截然不同。
木愣愣地望着天上好一会儿,我才移了视线,望向偎在我旁边的人。
莲实一脸阴沉,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大约因为我是仰躺着的,从这个角度看他,我能直直地看进他的鼻孔,不过,那里除了两团我看不清楚的黑暗,并没有任何失礼的东西。
盯着那双鼻孔,我几乎出了神。
“你还想赖到什么时候”
莲实一双眸子睨着我,没好气道。我眨巴眨巴,转了好几圈,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让我起来”
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我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你说呢”
我估摸着,自己是枕在他的胳膊上的,所以脖颈的地方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发烫,这样的感觉,居然还不赖。
挪了挪几乎要僵硬的脖子,我虚弱地眨眨眼,“可是我还不想起来。”
他嘴角一斜,眉梢一挑,“真不想”
少见他这般明媚的神情,我一个晃眼,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又是一笑,直直戳在我视线中的一双鼻孔微微张开,眸光闪闪烁烁。
就在我以为他大发慈悲准备对我施以人道主义的关怀时,他神情却陡然一晃,急转直下,倏地就换上一张死人相。
接着,我的背便重重地撞到了地上。过了水的稀泥混合着雨水稀里哗啦地喷上我的脸,将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渲染成了眼花缭乱的一片。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我一边苦着脸吐着嘴里的泥水,一边对着走出老远的莲实声嘶力竭地大喊:“你!给!我!站!住!”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真的停了下来,不仅如此,竟然还幽幽地转过了头。
我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糟糕透了。
脸皮臊了一臊。
他默不作声,调转步子回到了我跟前。
“这么精神,看来是没事了”
瞧着他这副凉飕飕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没事,现在被你一摔,有事了!”
“哦”他双眼微眯,“怎么,准备让我负责”
我顺着他的话,道:“当然要负责。”
“怎么负责”
雨似乎又大了,树叶在大雨中刷刷地响。雾气似乎越来越重,不止是周遭的一切,就连莲实的脸,好像都被染成了一片氤氲。
心里好像有什么猛地膨胀开来。
我竟一下子好像通透地要鼓起来。
“以身相许,怎么样”
意料之中的剧烈反应没有出现,他只是低着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心跳约摸是停了吧,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万物好似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好。”
在他盈盈发亮的眸子里,我看到了呆若木鸡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