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见,黑白无常还是一如往常的那么般配。
他们似乎没发现我的存在,一路长驱直入,我憋了口气,牢牢地跟着。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天无间地狱的骚蹄子同你抛媚眼儿了,而且,你还看她了,是不是”
黑无常的粉面似乎比往常又多抹了二两粉,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有粉末子悉悉索索地往下掉。
我竖着耳朵,听得有点辛苦。这么一听,似乎是白无常行为不端,让黑无常打翻醋坛子了。我暗笑两声,跟上去继续听。
牵魂锁在白无常的肘间沙沙作响,他没理会黑无常的找茬,却是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我一愣,赶紧装成看不见他们的样子,揣着手面无表情地往张府的里院走。
白无常紧紧地盯着我的脸,眼睛在夜半的月光中,似乎泛起了亮闪闪的粼光。
我被他盯得心头发慌,沉了口气,继续往他们的方向走。按说,黑白无常的道行比我浅上不少,不应该会发现破绽的啊。
正琢磨着的功夫,我已经同他们的距离拉近了许多,粗略一算,约摸只要十步,我就可以同他们擦肩而过了。
“你不要不承认,我的眼睛可是四方八面无死角,别说你看那个骚蹄子一眼了,就是你眼珠子颤了一下,小爷我都能感觉到。”
黑无常似乎还没发觉白无常的异常,自顾自地吐着酸水。
“你说你要看女人,也找个好看的瞧瞧,那个蹄子即使袒胸露乳,也不过就是跟小爷一般大小,做女人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敢出来勾引男人,哈哈哈,不要笑掉小爷的大牙了。”
黑无常的酸味越来越重,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清清楚楚地闻到。而他嘴里吐出来的话,除了带着酸味之外,更是毒得让人两眼一黑。
我听着觉得好笑,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可就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一下,却好似被白无常逮了个正着,他挪了挪脚,往我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牵魂缩猛地一颤,发出细微的声响,就好像是有人踢了一脚树干,长得不结实的树叶簌簌抖落的声音。
“那腿,细也就一般,还弯得像个罗圈,哼,小爷我……”
说到一半,黑无常顿住了,他挑着眉毛地望着白无常谨慎的脚步,问道:“你往回走作甚”
白无常没理他,而是自顾自地望着我,缓缓地逼近。
我脸上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脚步艰难又迟钝。
黑无常见白无常不理他,刚想发作,却好似终于发现了他眼神不对了,于是,后知后觉的他也跟着望了过来。这下,真叫一个雪上加霜。
原本就快要同手同脚的我,这下更不对劲,总觉得怎么走,动作都很僵硬。而另一边,因为黑白无常正好挡在了我前进的路上,我只能慢一点,再慢一点。走到最后,我几乎就与站在原地无异。
黑白无常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特别是那位自称四方八面无死角的,更是饶有兴味地拥到了我跟前,细细地打量。我从余光看到他的表情,也是越来越诡异。
黑无常的脑袋就杵在我的眼前,我僵着眼角,嘴边一边咕哝着“今晚怎么这么冷”,一边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前进。
“喂。”
眼前的那人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我眼角像是结冰了一样,绷得笔直。
他不知有没有看出破绽,表情很是莫测高深。随着我的脚步,他缓缓地后退,眼睛像长了钉子一般,始终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
虽是出于好玩,但做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得不拼一把了。
在心里思量了一把之后,我便猛地停下脚步,突兀地仰起脖子,抬头望天。黑蒙蒙的天空中,月亮还是腆着那张鹅蛋色的大脸,张望着十里八乡。白茫茫的月光洒了满地,就好像是谁家的面粉铺被轰了个空,铺了漫天遍地。
“难道下雨了么”
我假装自言自语道。
老实说,我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不管从什么角度分析,我这个犊子扯得都不够漂亮。明明是朗月明星,我不说别的,偏偏随口说了个下雨,也真是自作死,不可活。
这不,那头的黑白无常又不是傻子,他们一听到这话,都齐刷刷地皱起了眉头,然后颇为沉重地对了对眼色。
趁着这个功夫,我又偷偷地抖了下嘴角。
似乎是到了后夜,凉了大半夜的空气终于洋洋洒洒地漫上了天空,变成了一团团还不怎么成气候的薄雾。那雾若有似无,时不时遮上月亮的大脸,玩起了犹抱琵琶半遮面。
黑白无常那边没了动静,我惴惴地抿了抿嘴,便低下头,便道:“原来是错觉。”
视线刚刚归位,我就被眼前的一幕唬得狠狠地一愣,先前的伪装通通抛到了九霄云外,噗的一声,笑出了声来。
黑无常仰着下巴,两眼斗鸡,一手抠鼻,就这么直愣愣地杵在我眼前。
我双眼大睁,接着狂笑不止。
黑无常煞是爱惜自己的脸面,就算是故意刺激我,他也只将那张鬼脸维持了一瞬。我刚眨眼,他便恢复了模样。只见他双手抱臂,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一双眼睛阴仄仄地盯着我。
“果然能看到。”
白无常从黑无常的身影里走出来,堵在了我的身前。
“既然能看到我们,那不是证明快死了”
黑无常用一双细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目光很是不耐。
“你才要死了,你全家都要死了。”
“你才全家都……”黑无常本能地跟我还嘴,可话说到一半,他却猝然柳眉倒竖,伸出了一根指甲长到可以挖人脑子吃的手指,指着我的鼻子,大吼道:“你居然敢骂我!”
我双手叉腰,得意地摇头晃脑,“我就骂你了,你咬我啊”
黑无常听罢,大脚一跺,一把扯过白无常手上的牵魂锁,龇着牙就想甩过来。院子里起了风,满院的树叶被风刮得摇摇晃晃,像一双双手掌,在风中招摇,叶片发出的声响与牵魂锁混在一起,藏了个严严实实。
“等等。”
就在黑无常几乎要冲上来的时刻,一直在一旁沉默寡言着的白无常突然出手,拦着了他。
黑无常一愣,接着便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看女人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帮这种毛头小子,你……你……”他气红了眼,手腕一转,牵魂锁摩擦着空气,直直地袭向白无常的面门,后者面不改色,举手接住,口气很是无奈。
“你又不是姑娘家,怎么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如此反常,你看看这人,难道不觉得他有点熟悉么”
黑无常哪里肯听,尖着嗓子嚷道:“哟,你现在长本事了,都会嫌弃我了”
白无常百口莫辩,“你找点重点好不好,我说的是这人眼熟。”
“还眼熟,敢情你背着我干这些个勾当都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出来牵个魂都能遇到相熟的姘头了!”
我识趣地退到了一旁,一边抠着鼻屎弹着玩,一边笑嘻嘻地看着这两口子互撕。
“不是,你看这人,你不觉得眼熟吗”
“我不看,我不看,我为甚要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
眼看这场景愈发的白热化,我只恨没随身携带瓜子杏仁。
“你最近怎么越发的不可理喻了”
“我不可理喻,我不可理喻……”黑无常直直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你说我不可理喻,你敢再说一遍!”这一回,手指又到了白无常的鼻尖上。
“你不弄清楚就开始吵架,还不是不可理喻”
以前没发现,如同一瞧,我一直以为是沉默寡言的白无常,也还是有舌战群儒的本事的。
“好,你要我看是吧,那我就看啊,我看,看看能看……出……”
黑无常转过脸,满面凶相地瞪着我,瞪着瞪着,声音却慢慢地弱了下去。他皱着眉头,一双眼睛如同是要剥光人衣裳似的。
“这张脸是不眼熟,可是这猥琐的气质,却好像在哪里瞧过。”
我翻了个白眼,手虚虚一晃,现了原身。
黑白二人原本神态各不相同,可当他们看清我的原身时,表情蓦地一转,齐刷刷地变成乌溜乌溜的黑。随后,二人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
一转眼,我便到了他们身前。
“看到老朋友,怎么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走呢”
黑无常对我视而不见,一把挽住了白无常的胳膊,望着天道:“难道下雨了么”
听着话音里的讽刺,我拉长了脸,也当着他的面,抠起了鼻子。
黑无常细眉一拧,挽着白无常的手一紧,显出了青白的颜色。
我上前一步,把鼻孔直直地递到了他面前,抠得更是带劲。
隐隐地,我听到了布料撕扯的声音。
再接再厉,我伸出了另一只手,抠上了剩下的那只鼻孔。这只终于被堵住的鼻孔如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爱美的黑无常,只听“嘶”的一声,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一脸挫败地垂下了脑袋。
“婆婆,你到底又想作甚”
我得意地笑笑,弹了弹得以解放的两只手指。
“不想作甚,就是有事要问问你们。”
他的苦练没有任何的缓解,“问什么”
“你们可是来牵这个张大人的”
“是又如何,这个张大人把十六地狱的坏事都做满了,婆婆你该不会是脑壳被驴踢了,还想救他吧”
我听完,猛地放松了一口气。
“你待会就知道了。”
张大人瞪大着眼睛望着我,活像是见到了鬼。他一双眼白过多的眼睛暴突着,就像是喘不过气的金鱼。灯火被窗缝吹进来的风摇曳着,火光映照在他冷汗涔涔的脸上,显得分外的诡异。
“你……你怎么进来!”
我没理他,却是往前走去。
“哐!”
他猛地后退,绊倒了脚边的椅子,椅子重重地磕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响得如同一记炸雷。骨碌碌地,椅子上的东西散了一地。
雪白的珍珠如同是圆圆胖胖的兔子,一路滚到我的脚边。金银翠玉撒了一地,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发出刺眼的光芒。
我循着脚边的珍珠,一路看到他的脸上。
他瘫坐地面,厚实的后背抵着墙,虽说已经没有了退路,可他的两条腿还是不停地挣扎着,想把身体往后拱。
我平静地看着他,走到他跟前,蹲了下去。
他眼神浑浊,就像是沾了铁锈的水。
“这是相爷给你的。”
他两眼盯着那小小的瓶子,颤抖地接过。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就像连个死鱼珠子塞在眼窝里似的。
瓷瓶抵在他肥厚的嘴唇边上,一饮而尽。
几乎是同时,血便从他的嘴里涌了出来,就像是宿醉未醒的人吐酒一般,他吐得又急又快,好似想把自己吐空一般。
血淌满了衣襟,他的眼中却猛地有了神采。我的身影倒在他的眼睛里,清楚得连表情都能看见。他恨恨地望着我,陡然举起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淡漠地望着他,一动不动。他的手指陷进我的脖子里,我听到自己的颈椎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龇着牙,继续使劲。
脖子似乎已经断了,而我却仍然冷静地望着他。
渐渐地,他眼中的神采退了下去,手上的力气也渐渐弱了,直到最后,他满身血污地摊在地上,完全没了动静。
“宁玉,你也是个杀人犯。”
混混沌沌中,闻人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缓缓地起身,冷静地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