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和闻人贺的事,我一直在犹豫,莲实和掌灯像是约好了一般,从没有开口提过这事。在这种煎熬的日子里,我便只能百无聊赖地给炎华君和昭昭看孩子,兴致好的时候,也会想要到忘川边上去钓鱼,可是每每想到掌舟的齐月,都还是悻悻地搁下了竿子。
这日,天气难得的不错。炎华君被天君派人请上了九重天,不知商议什么事儿去了。昭昭蜷缩着尾巴,趴在毛毛旁边发呆。
而我则一边晃着摇篮,一边发呆。
忘川河的划水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就像是午后的摇篮曲似的,哄得人昏昏欲睡。
我晃着晃着,突然想起了前些天,轩辕姬那处不是说要选美嘛,算着日子,也就是这两天了吧。原本我对此并不关心,可不知是不是这些天憋坏了,一时竟分外想去凑凑热闹。
想到这,我腾地坐直了身子,竹篮里的松鼠昭昭被吓了一跳,小小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一脸惶恐茫然地望着我。
眼珠溜了溜,我凑过去,蛊惑道:“昭昭啊,轩辕姬的桃花源,你去过没”
昭昭本来就傻,生了个孩子更是一傻三年。她不知是没听懂我的话,还是忙着回忆,只见她又摆出了招牌式的歪头,愣愣地瞧了我半晌,才弱弱点头,“嗯”了一声。
“我们带毛毛去桃花源散散步可好”
昭昭又将头歪向了另一边,翘翘的鼻子耸了耸,没答我。
“听说最近轩辕姬要办选美,所以那边有好多好多好吃的……”
我觉得我的形象定位大概确实很是接近诓骗少女的老鸨子,最近这事儿做得倒是颇为顺溜。眼瞧着形象经营得十分得心应手,这不,昭昭一边咕咚咕咚地咽着口水,一边眨巴着大眼睛,很明显已经动心了。
她焦虑地搓着细细的爪子,似乎很是犹豫。
我心头一喜,再接再厉道:“不但有栗子,还有好多好多吃不完的松子……”
这临门一脚来得十分漂亮,只见昭昭刷地抬起头,一脸憧憬地望着我,“真的”
我抿着嘴重重点头,“真的。”
就这样,我们一石头一鼠一奶娃娃,默默地下决心要踏上去桃花源的路了。
为了避免炎华君回来以后找不到这两个心肝宝贝肉而大肆报复,临走之前,我特地给掌灯留了话。如此周到布置之后,我们便心安理得地上了路。
话说,因为昭昭修行不够,平日里保持人形,都是多亏了常年在炎华君跟前熏陶,如今一怀孕,整只鼠都十分没用,不在炎华君身边的时候,化个人形都十分费力。
如此,我便是以手里抱个娃娃,肩上挂个松鼠的姿态出现在轩辕姬的眼前的。
轩辕姬怔愣了好半晌没说话,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一副“我不能接受”的模样道:“这……这几日不见,你……你孩子都有了”
我皱皱眉,头歪了歪,避开了毛毛伸来要抓我的胖手,道:“你的想象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丰富。”
一听我这么说,轩辕姬显见着心中大石猛落,“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能嫁出去。”
我撇撇嘴,“说得好像你能嫁出去一样。”
闻言,她一个冷笑,让我一下想起了远在叫唤大地狱的卞城王。
“你招子给我放亮堂些,我可不是嫁不出去,而是不想嫁。”
我继续撇嘴,不屑与她多费口舌的,自顾自地找了个舒坦的地儿坐了下去。肩头上的昭昭没什么见识,从进了桃花源起就一直东张西望,如今还是没闲着,一双滴溜圆的眼睛煞是勤快地四处乱溜达。
轩辕姬今日的心情似乎不错,我估摸着,那些劳什子旧情人的闺女孙女什么的,她恐怕都已经找到各种蹩脚的理由淘汰了。
“这谁家的小娃娃,长得倒是挺水灵的。”
能让轩辕姬夸出好看来,我好生替毛毛受宠若惊了一把,然后便甚是骄傲抬了抬胳膊,将毛毛的脸正对着她的方向。
“漂亮吧,漂亮得让人心都化了吧”
“又不是你生的,你嘚瑟个什么劲”
轩辕姬不解风情,我是知道的,老身深明大义,不同她个大龄怨女计较。
“你这只松鼠,看着挺好吃的,我正愁今日没什么荤的,你倒是难得的善解人意了一回。”
说话间,昭昭吓地哧溜一下躲到了我的怀里。她双手死死地攥着毛毛的襁褓,全身瑟瑟缩缩,惊恐地望着轩辕姬的方向。怀里的毛毛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一双小胖手欢快地挥舞着。
“你要是不怕你的桃花源明日变作一摊焦土,你就把她拿去炖吧。”
听到这个“炖”字,昭昭又是鼠躯一震,一头扎进了柔软的襁褓,将脑袋遮了个严严实实。
轩辕姬一怔,不甚相信地望着我。
“你少在那唬我。”
“你不信”
她似乎发觉了我不是在说笑,眯着眼睛疑惑地望了望我怀中的毛毛,又瞅了瞅吓得不轻的昭昭,这才踟蹰地问道:“你这娃娃,莫非是炎华君家里的”
我咧嘴一笑,故作天真地点了点头,“没错啊。”然后随手一指旁边的昭昭,“这就是孩儿她娘。”
她听到这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狠狠地瞪了昭昭一眼。
瞧着那眼神儿,岂是一个羡慕嫉妒恨了得。
“她叫昭昭,是炎华君的夫人。”
介绍完了,我戳了戳昭昭的尾巴,谁知昭昭猛地一个激灵,浑身立刻抖如觳觫,费了半天的劲,才把脑袋抬起了一点点,一双眼睛刚好能越过毛毛的襁褓,望向那头的轩辕姬。
“昭昭,这就是桃花源主,轩辕姬。”
昭昭胆子小,听完连个招呼也没打,又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对轩辕姬耸耸肩,后者一脸不痛快。
最终,还是轩辕姬手下那些个长相讨人欢喜的小童子拿着好些吃的,才把昭昭哄了出去。外头正是风香水暖,花鸟怡人,正是小孩子家家郊游玩耍的好时候,昭昭一出去,便溜了个没影儿,只留下看孩子的我和怨怼的轩辕姬。
瞧着昭昭出去老远,这边的轩辕姬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只见她刷地从桌角的镇纸下头抽出一叠白宣,蘸了蘸笔尖,斜着眼朝我道:“这丫头是怎么勾搭上炎华的,你是知道的吧,快,给我说说看。”
我望着她这副刁钻的模样,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
“说什么‘勾搭’,给炎华君听到了,包你吃不了兜着走。”
轩辕姬鼻孔朝天,很是不屑。
“她一只修行不过几百年的低等松鼠,居然能在炎华宫登堂入室,若说不是勾搭,那是如何,怎么,还能是炎华君眼睛长疮了不成”
“呸,你这人说话怎生如此歹毒,怪不得嫁不出去。”
轩辕姬一听我这话,怒了,她面无表情,却是一把撂了手中的笔,那笔啪地一声摔在了雪白干净的宣纸上,断成了两截。原本空无一物的纸上,霎时多了一团尖锐的墨渍。
“我同你说最后一次,我不是嫁不出去,而是不,想,嫁。”
我知道她这人不好惹,何况此番我还是来人家地头蹭吃蹭喝来了,脑中利索地转了一遭之后,终究还是悻悻地咂了咂嘴,跳过了这个话题。
她虽说嘴硬,但到底也是心知肚明,瞧我这般合作,也便冷着脸默默地收拾起了纸笔。瞧着她这样,我总是很过意不去。说起来,她这副样子我倒是看过不少回,于是乎,我便常常在心里起誓,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找个男神仙,将轩辕姬心甘情愿地娶过门。
不过,这终归都止于头脑一热,一旦冷静下来,我便会被这不负责任的誓言闹得一脑门子汗。
放眼三界,光芒万丈到让轩辕姬心笙摇曳的好找,英姿飒爽到让她老鹿乱撞的好找,聋得听不到轩辕姬冷嘲热讽的好找,瞎到看不见她其貌不扬的好找,性格温吞到可以忍受她阴晴不定的也好找,可又聋又瞎脾气又好,还要让轩辕姬欲罢不能的……
吾等无能。
房中静悄悄的,侧耳去听,窗外的桃花香风晃动枝桠的声响像一只顽皮的雏鸟在跃跃欲试,轩辕姬低着头,不知在纸上描着什么,风拂动起她颊边的几缕碎头发,一颤一颤,如同晨曦里被露珠压弯的草叶。
沙沙沙沙,这是纸笔的摩擦声。这声响无比的清晰,好像有人在耳边吹着气。
我怔怔地望着颔首的轩辕姬,恍惚间,我竟觉得她十分好看。
怀里的毛毛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我一个回神,再看她,便立刻怀疑刚才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被眼屎糊了。
轩辕姬还是那个轩辕姬,还是那个能驱邪避魔的轩辕姬。
我放心地轻咳了一声,她漫不经心地朝我这边望了一眼,又慢悠悠地转了回去。
“你的庄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一愣,“怎么说这话”
她轻嗤一声,“这世上,不想回家的除了思春期的少女,就是你这种。”
我一听,略略不忿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另一种”
她夸张地挑了挑眉,神情有些个像是人界大门上贴的门神年画,不但不妩媚,反而无形地多了份狰狞。
“你一个石头,哪里来的发情期”
我琢磨了一下,她这话说得,当真是有理有据,让我无从反驳。
“是不是你在人界又扯出什么乱子,自己摆平不了,索性撂了胆子到我这避难了要真是如此,你这回倒是机灵了,带了炎华君的妻儿过来,万不得已时,还可以要挟一把炎华上神,也好让天君给你留个全尸,不过……”她微微一笑,“可能是烧焦的。”
我没被烧焦,却是被轩辕姬的离奇想象雷得里嫩外焦。
刚想回话,怀里的毛毛却猛地挣扎了起来,一见如此,脑中原本张罗好的话立刻散了个七七八八。手忙脚乱间,我隐隐地感觉手心涌上了一股热流。
再看毛毛,却是一脸不言而喻的舒畅。
我一愣,脑子里淤积了多日的烦恼像是猛然遭遇洪水的堤坝,轰隆隆地,碎了个干干净净,一时间,我的思绪就如同这突如其来的童子尿一般,一泻千里。
咯咯咯咯。
毛毛望着我呆若木鸡的脸,得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