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天晚上,我再见到楚伶时,眼神中就掺杂了无比的同情。
他被我这炙热的眼神感动得辗转反侧,一夜都在悉悉索索地翻身。
第二天,他的脸色不仅白,白里还透着隐隐的青。
我有些过意不去,眼神更同情了,于是乎,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没有见过他。而就因为这个,一时间,新少奶奶失宠的说法甚嚣尘上。
其实这话说得当真是没道理,新夫人根本从来就没得过宠,又何来的失宠一说。所以说,我对着话根本不以为然。
可是我心理素质好,沉得住气,不代表其他人也心理素质好,也沉得住气啊。于是,就有某些沉不住气的找上我了。
首当其冲的,是那日我随手扯来问话的小丫头。这丫头可能是认为一旦聊过一次,她就算得上是我的心腹了,于是冲到我面前的时候,除了不拿自己当外人之外,还很是同仇敌忾。
我瞧她气鼓鼓挺可爱的,也便没说穿,任由着她说。
“那些人说什么少夫人失宠,根本就是空穴来风……”
我听着,忍不住瞄了她一眼。这丫头还是年纪小阅历浅啊,自己说出的谎话,连自己都不信。
“他们就是长着嘴没事做,看少夫人软柿子好捏,就个个都想来捏一把……”
倒不是我柿子软,我觉得我柿子还是挺硬的,可是,这确确实实就不是我的事儿,我就算再硬,也犯不着硬到人家头上去啊。
小丫头浑然不觉我脸上的尴尬,犹自义愤填膺地挥舞着小小的拳头,一张没长开的脸活灵活现的。
“少夫人,您就该发起狠来整治整治他们,看他们还敢胡说八道!”
我听着好笑,忍不住逗弄她,道:“那你倒是说说,我要怎么样整治他们呢?”
丫头煞有介事地愣了愣,似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
“就……”
她“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七八五六来。
我看着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心情大好地抿着嘴笑,霎时觉得这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接下来为这事找我的,便是“我”那位生了个苦命儿子的苦命婆婆了。
那老夫人我见过不少回,贵气逼人,精神矍铄,一点都看不出苦命娘亲的样子,可是联想联想小丫头同我说的那些事,便能琢磨出这老夫人恐怕是个极其要强的女人,人前露不得一丝一毫的怯。
大约因着我是楚伶娶的不知道多少位媳妇儿里头唯一一个活过洞房花烛夜的,也是唯一一位给她恭恭敬敬奉过茶的,她对我很是和善。
“媳妇儿啊,楚伶这几日是不是都没到你屋里去过?”
她这是明知故问。我再怎么不济,也是个上了年岁看过大风大浪的神仙,而且还有神通广大的殊七和精得冒油的莲实照应着,哪能不知道我的房前屋后都被她安了耳目?
接下来的话,延续了这相对缺乏建设性的风格。
大抵是不离我应该没事跑去抱抱楚伶大腿啦,跟他撒撒娇卖卖萌啦,最好还能露个肩膀露个腿什么的,当然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将他扑倒乃上上上策。
我一张老脸被她说得滚烫,时不时地往一旁的人使眼色。
殊七忙着去打听临波湖的人鱼传说去了,所以即使万般个不愿意,我也只能向高冷的莲实求助了。
他幽幽地瞄了我一眼,嘴角一挑,没有任何要拔刀相助的势头。
我狠狠地抓了一把他白生生的手,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听老夫人同我讲闺房之事去了。
到底姜还是老得辣,没看出来这老夫人徐娘半老了,说出来的话可是一句比一句生猛热辣,任凭我一张厚得能当被子盖的面皮,都被她说红了。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暮色降临。
彼时,我同莲实一道站在门廊下的台阶上,看着夕阳西坠,倦鸟归巢,各自无语凝噎。我是因为在脑中盘桓不去的闺房秘辛,而莲实则是因为那双被我捏得通红肿胀的爪子。
原本我以为,老夫人她就算抱孙子的心再热切,也不会热切到连十天都撑不过去的。可事实证明,我真是大大地小瞧了老人家的执念。
那一天晚上,我回到房中,便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呢,大约就是帐子飘渺了一点,烛火朦胧了一点,熏香妖娆了一点,酒菜丰盛了一点,摆在我床榻上的睡袍省布了一点,丫鬟的笑容暧昧了一点。除此之外,还真没啥不一样的。
莲实一进来,眉头就皱了起来,我想应该是因为这过于浓郁的焚香罢。
看到这阵仗,我顿时泛起了难。平日夜里,我不是把身体撂在楚伶旁边,自己跑到一边去找地方睡,就是用仙障把自己包裹起来,让他近不了身。
这如今,该如何是好……
“你的流年晷呢,直接转到四月二十八不就成了,何必在这乱折腾?”
我虽说不是绝顶聪明吧,但这方法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殊七一再叮嘱,在他没有打听出这临波湖的人鱼到底是何方妖物之前,我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只因这流年晷脾气秉性十分古怪,同一件事,只能倒转一次。
也就是说,若是我大大咧咧地直接跳到四月二十八去,却没能阻止楚伶见到她的话,这事就算回天无力了。
我这么一解释,莲实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的不好看。
但是,这洞房到底该怎么洞呢?
楚伶这人看得弱不禁风的,我要是一掌下去,保不齐会直接给他劈去见下头的我,这平白折了人家四十年的寿命,我还不被反噬折磨得半死不活啊,不行不行。
我一边思忖,一边摇头。
莲实在旁边闷声不吭,也不知是不是在帮着我想法子。他端着一张脸,皱着眉头的样子真叫一个好看,我眨巴眨巴眼,心中暗生一计。
兴许是我的眼神太炙热了,他立刻就警觉地转过头来,一脸防备地望着我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跟殊七诓骗我进入这个皮囊时很像。
莲实后退了一步,眯起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步跨过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多年没做过这个动作,一上手,却发现他的手腕跟小时候软绵绵的触感大不相同了。
就像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一样,莲实预备挣扎的手一下子停了下来,他脸蛋乍红乍白的,浑身僵硬地望着我。
“你干什么?!”他大吼,声音有些开叉。
我干干一笑,手指顺着他的手腕摸到了他的手臂,然后腆着脸抱住了。
他的表情,我只能用“一阵恶寒”四个字来表述。
“莲实,你帮我装一会儿这个新娘子,成不?”
我这话音还没落,就见他的脸色如同走马灯一般飞快地变幻起来,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看得我是目不暇接。
“说什么疯话,快放手!”他气得发抖,平日里的优雅瞬间扔到了三十六重天门外。
我不以为忤,手上又紧了紧,“莲实,你要是帮我,我就原谅你去告我的状,成不?”
他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才用不着你的原谅!”
一听这话,我倏地拉长了脸。小样,给你好看你要足了!
再不跟他废话,我的手指像长了脚一样,立刻就在他身上遛了起来。
他一脸惊恐,大呼小叫。
“住手,啊!住手……”
我紧抿着嘴唇,手上动作一下不停。
他的脸吓得没了人色,亮闪闪的眼睛分外突出。
摇摇晃晃的红烛光影中,新娘子端坐不语,烛光将她纤弱的身影倒映在床幔上,伴着动荡的烛火,如同在轻轻舞动一般。
莲实乌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闷头发笑,肩膀不停地抖动着。
“不要生气,生气对皮肤不好,而且你看啊,虽然这新娘子没你好看,可是也终归算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了,也不算委屈了你。”我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肩膀瞬间扭到了一边。
“不要碰我!”
我噗地笑出了声,他刷刷地将眼刀扔过来,“你还敢笑!”
不是我想笑,可是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的莲实大人发出这样带着绵软语调的声音,我实在是忍不住。
“你要是再笑,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莲实静静地说着,一双眼睛就像寒冬腊月里头的冰刀子,浅色的嘴唇翘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
我识时务地捂上了嘴,却不停地用眼睛瞄他。
不知是不是我这眼神太挑逗,惹得莲实又看不下去了,他将脸拉成了磨盘那么长,额角青蛇一般的经脉暴突得吓人。
“你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也挖下来。”
莲实是那种“一不做,二不休”的人,但凡他说出口了,就一定能做到。
我只能烦恼地嘟囔:“笑也不准,看也不准,你们天上的人可真难取悦……”
他刚想回话,外头就传来脚步声,我立刻忘了自己已经恢复原身,而人根本就看不到我的这茬,本能地噤了声。
莲实不耐烦地拧着眉头,也跟着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口。
“嘭!”
一声巨响中,只见门如闪电一般弹开,我一惊,肩膀跟着猛地一抖。
朱红色的门板上一个大喇喇的脚印,我粗略一个目测,大约有八寸来长。
“娘子,为夫来了,嗝……”
这声音,当然就是出子那脚印的主人了。
他赤红着脸,满身酒气,站在门口冲“我”,不对,冲着莲实吃吃地笑。
我一脸诧异,莲实一脸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