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在回去的路上,他捡到了一只三花幼猫。
崔梦竹随口提了一句:“它长得好像荔枝啊。”
“嗯。”宋真低头摸了摸三花猫的额头,小猫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以前的橘猫荔枝,在它十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不知所踪。
猜测可能是因为年老体衰,大限将至就会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忍心让主人看到。
如今过去了三十几年,再捡到一只与曾经的宠物长得相似的猫......
两人心里突然有点堵,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以后,就叫你荔枝吧?”
“喵~”看得出来,三花猫似乎很喜欢这个昵称,它在宋真手心里翻起了肚皮。
两人将三花猫带回家,在没有征得主人同意的时候,乖乖的坐在门口等。
它实在是太小了,估摸着才一周大,才刚刚睁开眼睛。
“好可爱啊。”崔梦竹将三花猫抱起,轻轻挠着它的肚皮。
在温和的阳光下,宋真坐在竹椅上,看着一人一猫欢乐的场景。
这就是最平淡的幸福。
不需要金银财宝的点缀,也没有丝竹声绕耳,能与此生挚爱相伴到老,还有一个宠物增添玩乐。
只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宋真仔细想了想,自己现在什么都有了,唯独少了一个能说话的朋友。
有时候,男人与男人之间,能提供特别的情绪价值,是女人不能给予的。
宋真抱起三花猫,放在双腿上,不自觉的抚摸着它的毛发。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十年。
猫已不再是小猫,而是变成了一头慵懒的肥猫。
它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躺在宋真腿上,晒着太阳。
看这状态,明明还年轻,却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宋真已经走不动路了,出门都需要妻子搀扶。
“如今,几年了?”
崔梦竹见着他这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抿抿嘴,柔声回复道:“现在是,开元十年了。”
“哦。”
问完这一句,宋真便不再说话,而是呆呆地望着地板。
如果不是看到他强烈起伏的胸口,还以为他睡着了呢。
为了强行唤醒他的意识,崔梦竹牵起他的手,请求他教导自己弹筝。
“你想学习乐器?”
“嗯,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宋真摇摇头:“我何时说过,希望你跟我一样了?”
“我以为呢。”崔梦竹难过的低下头,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
宋真抬起手摸摸她的头,笑道:“不过,你能主动学习,我很高兴呢。”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宁愿教天下人,唯独不教我。”
宋真在晚年的时候,将两辈子从事音乐行业的经验总结成一本书,名叫《乐经》,成为了官方音律教材。
就连李隆基看了之后,都赞不绝口。
至于验尸的心得,他没有写,因为在四百多年后,会有一个叫宋慈的人。
来到汴州之后,宋真开了一间学堂,专门教导平民孩子弹琴。
不收钱,完全免费的,而且每人发一架琴。
虽然精通这么多乐器,宋真最喜欢的,还是筝。
相比古琴的沉闷,筝显得尤为活泼。
加上,宋真学习的第一种古典乐器,就是古筝啊。
“戴上这个指甲。”
“嗯。”
“学习筝的第一步,首先你要知道怎么坐。”宋真调整了一下筝的位置,“看到里面的筝码没有?”
崔梦竹一脸懵逼的点点头。
“你的胸口正对着底部的第一个筝码。”
“哦。”
“你数一下,上面一共有多少根弦?”
崔梦竹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回答道:“二十六根。”
“你看到上面的红色琴弦吗?”
“你前世上过音乐课,应该知道,西洋乐器一共有七个音,就是do,re,mi,fa,sol,la,si。但这是古典乐器,不是这么称呼的。”
宋真拿出琴谱,指了指上面的标注。
“古典乐器通常只有五个音,也就是宫、商、角、徵、羽。现在是唐朝,用的合、四、乙、尺、工标记。”
“每四个音阶,就会标注成红弦,对应的是徵音调。”
“从上到下,音区分为低中高。”
经过一轮基础的讲解后,宋真接过筝,这个时候的他,认真的模样让崔梦竹看痴了。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这句话一点都没错。
即便宋真早已年迈,不复当年的清秀帅气,可是崔梦竹的心弦,还是被拨动了一下。
“我教你一首入门曲吧。《沧海一声笑》”
“来,第一段音是,工尺乙四合(),找到第四根红色琴弦,在它下一根向上拨动。”
宋真抓过崔梦竹的手,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第二段,乙四合工尺(),还是第四根红色琴弦,在它上一根弹起,向上,再返回,向上。”
“第三段......”
尽管弹得比较挫劣,但起码音调是正确了。
崔梦竹惊讶住了,好神奇啊,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弹奏古筝?
但是呢,学习一项新技能,何况还是在这么老的年纪,她早已汗流浃背。
“老公,要不你来示范一下吧。”
宋真接过筝,手指在琴弦上飞舞着,虽然《沧海一声笑》只是入门琴曲,但是在他手中,各种摇指、泛音等高级技巧都用了出来。
以前没学过,见他弹得那么轻松,还以为很简单呢。
现在看来,非常不容易,况且,他还精通那么多古典乐器。
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为何会懂得那么多呢?
“这么优秀的男人,是我男人,嘿嘿。”崔梦竹不由得骄傲的直起身子。
能弹会唱的男人,对于女性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你知道吗?
不仅斩女,还斩男。
......
在后来的几年,崔梦竹一心扑在琴艺上,她想送给他一件巨大的惊喜。
五年后——
崔梦竹终于将前世的某首曲子的简谱写了出来,她兴冲冲的抱着琴走过去。
此刻的宋真,正抱着猫,坐在门外晒太阳。
“老公,我学会了一首新曲子,绝对是你没弹过的。”
以前有呼必应的他,却没有了回音。
“喵~”
三花猫露出爪子,艰难的一点点爬上主人的胸口,双腿撑在他的肩上,用舌头舔舐着他苍老的脸。
“老公,你怎么了?”
宋真的脸上露着淡淡的笑意,然而双眼却无神的微微睁开一条缝。
崔梦竹走过去,短短的几步距离,好像走了一辈子。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靠近时,轻轻抓起他冰冷的手。
她吸了吸鼻子,重重的闭上眼睛。
“你怎么就走了呢?”
“为什么不等等我啊?”
“万一,下辈子我迷路了,我到哪里去找你?”
崔梦竹把头紧紧贴在他的胸膛里,环抱着他的身体。
这个姿势,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可是这一次,唯独没有听见心跳。
“喵~”三花猫还在努力的舔舐着主人,以为这样子,主人就能醒来。
崔梦竹坐在他的身边,轻轻抚琴,她在诉说着,不能说的秘密。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天,两人都没有带伞,宋真将他的白衬衫脱下,不顾旁人的眼光,将衣服贴在她的头上。
那时候的李梦婷,望着他精壮的肌肉,绯红了脸。
两人湿漉漉的跑到一处废弃工厂里,她冷得缩了缩身子,宋真马上将她揽进怀里取暖。
他们还未确定关系,她出奇的没有反抗。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认定自己的真命天子,也许就是他了。
李梦婷生活在一个不幸福的家庭里,父母隔三岔五就吵架。
她隐瞒了他,其实,父母早在她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离婚了。
在这种环境成长,所以她对一切男性都非常排斥,这就是为什么,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会大打出手的原因。
后来她跟了妈妈,弟弟跟了爸爸。
妈妈一气之下,将她改成母姓,姓崔。
又因为她小时候第一次跟爷爷学习画画,就是画的青竹。
于是,给自己起了个“崔梦竹”的名字。
她打算在两人登记时,悄悄告诉他这个秘密,那时候改名手续还没办成。
没想到,来不及等到那一天,刚拍完婚纱照出来后,就天人两隔了。
她很后悔,要是早点说出来的话,到了大唐,他应该就不会寻得那么辛苦了。
弹着弹着,崔梦竹不小心将一根琴弦弹断。
她的手指沁出了血,而这一次,那个生怕她受一丁点伤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啊——”
崔梦竹抱着琴,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嚎。
鲜血沿着琴弦留下,将另外两根染成了红色。
......
苍梧王的突然离世,震惊朝野。
李隆基放弃了一切工作,马不停蹄的从长安奔赴汴州。
首先赶赴的,是宋真的家属,尽管他们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都不敢相信,这一幕真的发生了?
等到他们赶到时,却看见崔梦竹躺在棺材里,终日抱着丈夫布满尸斑的苍白尸体,一刻都不愿意放开。
她担心一放手,下辈子就再也遇不到他了。
“奶奶这副模样,多久了?”
“五天了吧,也不吃不喝。”
宋如葵走过去,想要将她拉出来,急忙过来劝道。
“妈,你放开爸爸吧,让他入土为安。”
一个十岁小孩童言无忌:“太奶奶,尸体有污秽,恐会脏了你的身子。”说完他就被打了,上演了一幕父慈子孝。
崔梦竹失魂落魄的说着:“他不脏,一点都不脏。”
“......”不是脏不脏的问题,你这副模样,是想跟着他一起走吗?
在宋真的头七,崔梦竹也断气了。
又冷又饿的状态下,能坚持七天,已经是医学奇迹。
两人穿着结婚时的婚服,相拥在棺椁中,好像一对新人。
衣服是崔梦竹亲手帮他换上的,她自己也穿上了。
众人悲痛的合上了棺盖,外面,哭成一片。
......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她紧了紧怀中,在对方毫无血色的唇上,轻轻一吻。
“想把你抱进身体里面,不敢让你看见。”
“如果这是最后的一页,在你离开之前,能否带我把故事续写?”
“晚安,老公。希望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