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恩当然不会看人小姑娘换衣服,那也太没品了,所以他说完之后就推门出去,来到了希德居住的庄园房顶。
月明星辉,雨消残暑。
银河如同一条长带横跨天际,美不胜收,坐在屋顶,周围一片庄园全都种上了葡萄藤,夜风习习,刚刚才下过雨,清新的空气让人浑身舒畅。
不过陆恩没什么心思享受美景,因为很快希德就来到了房顶上。
她依然满脸戒备,但也和没有陆恩想象中的一样穿很多层铠甲来保护自己,她穿的是很常见的骑士装,正经严肃,一只手拿上了剑。
“我还以为你会包成刺猬再上来见我。”陆恩笑着打着招呼。
“有什么意义吗?在你面前,什么防御恐怕都不顶用吧?除非我自身成为等级9,才有一点可能性逃走吧?”希德苦笑摇头,没有抵抗的意思,在距离陆恩很远的地方,独自坐了下来,等待着他说话。
“恩,这倒是没错,不过,哪怕你成为了等级9,多半也跑不掉。”陆恩随口说道。
事实就是如此,实际上,超过三分之二的等级9,面对陆恩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晋升等级10过于困难,以至于希望是如此的渺茫,在道路上前进许久也看不到终点,因为这点,等级9之间的差距非常巨大,根据在自身道路前进的距离,技能之间的相克,其他技能的等级,乃至于复合技能的存在,都会影响战力。
更别说,那些有着两个,甚至三个等级9的技能的职业者了。
譬如阿尤肯,三个等级9的技能,而且都可以复合在一起使用,外加上他身上保守估计有十来个等级8的技能,这让这头古龙恐怖的难以置信,哪怕是在地狱硬憾君王都能全身而退,在什么地方都横着走。
又比如代达罗斯,在他曾经还是等级9的时候,道路算是和阿尤肯完全不同,除了魔法9之外,最高的技能等级,居然是天生的聪慧6,他把所有的智慧和时间,都投入到了魔法的钻研之中。
所以,他的魔法9,强大到无法形容,他已经在这条道路上前进的太远,乃至于触碰到了概念的本质,甚至于最后真的成为了等级10。
陆恩比不上这两位,但本身魔法技能就是人上人,作为堪称顶尖的技能,晋升难度极其之大,但同时实力也是刚刚晋升就能媲美老牌等级9,更别说陆恩本身在魔法9里也能算是佼佼者,也就弱代达罗斯一头罢了。
和这些对比起来,一位技能很普通的新晋等级9,面对他们,就连逃跑也算是奢望。
“所以呢?你来是为了什么事?你应该在地狱才对,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吗?”希德对陆恩说道。
她在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和语调说话,掩盖住自己发抖的嗓子。
恶魔,眼前这个看似平和温柔的人,是一头彻头彻尾的恶魔。
希德承认对方或许有着最美好的初衷,有着坚定的意志和宽大的胸怀,但微观世界留下来的阴影确实不是几年能消除的。
“传奇英雄们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陆恩问道。
“是……我已经着手采取了行动,我想要庇护一些,然后……击杀一些,你有什么别的看法吗?”希德问道。
“恩,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具体怎么做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安略或许可以成为庇护他们的所在。”陆恩回答道
“一个两个还好说。”希德皱眉,谈话之间,她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但人数多了,因果类型的技能,比如高等级的侦查之类的,都可以察觉到情况,瞒不住的。”
陆恩则对此无所谓:“足够多的高等级职业者本身就能形成遮蔽效应,他们聚集在一起对概念的扰动非常大,连占卜9都很难观测如此多等级8的同时扰动,更别说什么侦查了。”。
“但问题是,什么都看不到,这个答案本身就和看到了没什么两样。”希德指出破绽。
是的,什么都看不到,这个本身就已经是答案了。
陆恩或许能靠自己足够强大的概念本质遮蔽住一片区域,将概念掩盖,但他离开之后,依然看不见,那么基本等于告诉别人这里有鬼。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我要用你来告诉别人,我还有其他遮盖探查的办法,而且这个事情不能是因为我主动这么做的,那样只能在告诉别人我有这里有鬼,在刻意遮掩什么,而你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陆恩如此说道,同时看向希德,观察她的表情。
希德被陆恩直视的时候,身子有点发软,但她强作镇定:“什么意思?你想怎么做?”
“和我打架,然后用你的背景和能力,动用代达罗斯死后留下来的那颗黑球作为武器,试图去摧毁安略。”陆恩如此说道:“然后,我会留下那颗球,借助它的强烈干扰,完成遮蔽,与此同时,你还可以将你召集的传奇英雄们都投入这一战,让他们全部‘阵亡’。”
“理由也很好找,你要找我‘报仇’,如此一来,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将那颗球挪到安略,之后,我只需要借口挪不动了,就可以制造一块无法观测的地带,没有人能说我什么,这只是一次意外,是因为复仇而带来的额外收获。”
陆恩说出了自己的安排,等待着希德的回答。
很简单的计划,不过很有效。
但希德却说道:“说的不错,但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是注定要失败的,和你扯上太多关系……对我没什么好处。”
“或许吧,但我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不是吗?区别只是前进的方式不一样而已,我多活着一天,我们的力量就更壮大一点,你也更安全一些,我会帮你们所有人吸引注意力,抗下所有你们不愿意抗下来的罪责和怀疑。”
“你能够走上这条道路,并且说出我注定会失败,你就应该明白,为什么会有你存在,为什么你当初在直面我的时候能活下来。”陆恩如此说道,语气淡淡的。
希德咬着下嘴唇的,甚至都有些出血了,好久才放松,她语调有些颤抖:“我……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我所做的一切,真的出于我的自由意志吗?等级9,可以控制灵魂吗?我这样的……还有多少?”
陆恩则认真的回答道:“我不能控制自由意志,没有谁能控制,哪怕是地狱那些收割魔,也需要通过交易或者唬骗才能获得凡人的灵魂。”
“你是靠自己走上来的,但这条道路上并非只有我们两人,不要觉得你是被控制的,那很可笑,你应该知道我们的初衷,和我们的目的。”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话,等待希德自己选择。
希德则陷入了思考。
她真的很害怕,自己现在的思想,其实不是自己的。
高等级职业者到底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是否可以完全篡改思想,让她变成另一个人?或许……她现在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了?
但继续深思下去,现在……是错的吗?那些底层的人们,不管是人类亦或者魔物,随着帝国的发展,已经整批整批的陷入了无比的破落、荒凉和穷困的境地。
城市中央的脏东西和死水洼散发出制造疾病的毒气,他们盖的房子盖得让坏空气流不出去。给他们穿的衣服是坏的,破烂的,给他们吃的食物是坏的,掺假的和难消化的。
这个社会使他们的情绪剧烈地波动,使他们忽而感到很绝望,忽而又觉得有希望,像追逐野兽一样地追逐他们,但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们无意义的奔跑到精疲力竭,不让他们安心,不让他们过平静的生活,让他们被迫用仅存的力量与身体去追逐渺茫的一线光芒。
如果有个贵族小孩离开自己的庄园,离开整洁的贵族区,到商业区或者贫民窟的街上去蹓跶一下,那就会大吃一惊,怎么竟遇到这许多看上去或轻或重地患病的人,这些脸色苍白、身形瘦削、胸部窄小、眼睛凹陷的幽灵,毫无生气的游荡在工作岗位上,没有钱,没有未来,没有希望。
他们受尽了千辛万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睡在街上,在他们身上,伤寒和肺病的猖獗的程度超出一切想像,乞丐和流浪者以惊人的速度把许多疾病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但是并没有影响到社会的中上等阶级。
因为中上阶层就算得病了,也可以轻松的靠着职业者医生获得治疗,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很难治的病,死亡率也不高,可仍旧每年都会有大量的人死在上面。
他们几乎全都身体衰弱,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几乎所有的人都消化不良,总是愁眉苦脸,不高兴。他们的衰弱的身体无力抵抗疾病,因而随时会病倒。
因此,他们老得快,死得早,而酒精更是加剧了他们死亡的速度。
他们没有消遣的方法,他们甚至没有钱去赌博,酒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快乐的泉源。
生活中的一切都在促使底层人民去酗酒,他们劳作一天,回家时已经筋疲力尽,困倦不堪,而家里环境又那么恶劣、不亲切、潮湿而且肮脏,他迫切地需要消遣,他必须有点什么东西使他感到还值得工作,感到明天的苦日子还能忍受的,他必须得缓解自己疲惫、烦闷和忧郁的心情,他的身体已经被混浊的空气和恶劣的食物弄得很衰弱,迫切地需要某种外来的刺激。
于是这种时候,劣质廉价的酒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喝醉了,至少可以在几小时内忘却生活的困窘和压迫。
然而,酒精却会飞快的给使用者的肉体和精神带来毁灭性的影响,各类疾病都会飞奔而来,而且酒精虽然廉价,但对工人们来说依然价格不菲,几乎会侵吞掉他们三分之一的收入。
可以想象,如果有除了酒精之外的廉价娱乐,譬如利用碎片化时间进行的游戏,譬如教会目前正在做的,用偶像。
教会当然也教他们读书,但方法是用宗教教条硬灌他们四五年,结束之后,他们并没有比原来多知道一点什么。
这些东西将会快速占据工人们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让他们在痛苦的工作之中终于找到一点点属于自己的乐趣,然后死去。
甚至于……希德都很难断定,这种可怕的痛苦的死亡对这些人来说是否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就算死亡是可怕的,但他们却因为这种死亡使他们摆脱了充满贫穷和苦难的、痛苦多而欢乐少的、漫长的一生。
这些,是促使希德走上这条道路的理由。
她是个骑士,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是温室中的花朵,有父母为她遮风挡雨,她没有亲手去掠夺过别人,所以……她还有善良这种东西存在。